《明路》作者:狐狸不归 文案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唐枝有小半辈子都在监狱里过去了。他从没有尝到过爱是什么滋味,所以也并不渴求。 直到出狱后遇到了顾无双。 而顾无双在十九岁时第一次经历了英雄救美,只可惜他没成为英雄,倒成了另一个人怀里的“美人”。 大概是一个温馨治愈的小甜文。副标题就叫《胖双儿历险记》! 于顾无双而言,在爱情的路上,每一步都在冒险。 食用说明: ★.真·傻白甜受,一个英俊的小帅哥,谈恋爱的时候并不胖√ ★.沉默寡言攻√ ★.傻白甜小短篇√ ★.自嗨类小短篇,更新不定,不坑√ ★.好像没啥要补充说明的了√。 内容标签: 三教九流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无双,唐枝 第一章   顾无双头一回遇到唐枝,是在一个冬天的夜晚。   那一天冷的很,有个正在实习的学姐托付给顾无双一个重任,要他把自己在庆功宴后带回宿舍。   庆功宴结束后已经很晚了,他们走在一处很偏僻的小巷子里,窄窄的小路上零散地堆着垃圾。四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仿佛还有着回声。顾无双不太看得清楚前路,还要扶着醉醺醺的学姐,回忆着来时的方向。   顾无双贴着墙,一步一步走的艰难。醉的失去意识的学姐还不老实,摆出一个姿势,脸上带着笑,吵吵嚷嚷地说:“经理,我再敬您一杯!”   大约是还没从刚刚的饭局里清醒过来。   顾无双被扯得踉跄了一下,向后一仰,差点没有摔倒。可等他扶住了墙,自己还是气喘吁吁的,好脾气地拉住学姐。迷迷糊糊的学姐又闹了一阵,酒劲上来,彻底失去意识。   夜越发深了。   小巷子的路算不得长,可有太多路口,弯弯绕绕仿佛没有尽头。旁边二楼的里点了一盏白炽灯,透过昏暗的玻璃窗映到楼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孤孤单单的。顾无双走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里头迷了路,看哪一条路都像是走过的,又像是都没有走过。   眼前又是一个三岔路口,顾无双叹了口气,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这又是哪一条路?   顾无双还沉浸于选哪一条路的纠结之中,没有注意到巷子里的狗吠越盛。背后传来一个轻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近及远,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背后。   模模糊糊的影子逐渐拉进,那人正站在两人正后方。   顾无双的脊背忽然发凉,有了些危险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却被人猛的一推,毫无察觉地向前摔倒,下巴磕在青石板上。手上扶着的学姐也捉不住了,脱手倒在一边,还打了个滚。   那个影子没理会昏倒的学姐,立刻扑到顾无双的身上,制住了他的双手。他带着满身的酒气,说话声略有些含糊,却不乏狠恶,“把身上的钱交出来!”   这句话问的顾无双胆战心惊,才明白过来自己的运气差,遇上抢劫的了。   巷口只有微微的光,四处沉寂无人。顾无双侧过脸,能看到他长得人高马大,看起来就很擅长打架。   顾无双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又被保护的好,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此时从下巴到手腕都疼的厉害。他的心脏跳的很快,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但现在只有他和学姐,只好强自镇定下来,克制住害怕。不过好在他还能看得清形势,知道自己的斤两,实在没有打架的天赋,晓得破财免灾的道理,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钱都放在里面的口袋里,你自己拿吧。手机你也拿走,我不报警,只要你放过我们。”   那人愣了愣,被打劫的这么配合确实是少见,更何况还是个男人。   “哼,学校里头的小公子哥,”那人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不三不四的浑话。虽然喝醉了动作却干脆狠厉,把顾无双的钱和手机翻出来,脊背踩在脚底下,“有钱着呢!”   顾无双出来一趟,身上没带什么钱,只一个手机还值些钱。抢劫的得了这些还不甘心,又把顾无双里里外外地翻了一遍。   顾无双捏着拳头,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任凭那个人的动作。走到现在,周围没有一个人,估计求救也没什么用。   破财免灾罢了。   那人搜了一遍,再找不到别的钱,气冲冲地踢了顾无双一脚。用顾无双的指纹打开手机,借着光转过眼才瞧见了滚在角落里的学姐。她今天要参加庆功宴,特意打扮了一番,整个人都漂漂亮亮的,光鲜亮丽,吸引住了那个人的目光。   “没料到这出来一趟,不仅有钱,还有漂亮姑娘可以玩一玩。”   他笑了一声,向角落里走过去。没料到刚刚怂的连反抗挣扎一下都不敢的男学生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   顾无双的下巴已经肿起来了,口齿不清地陪着笑,“这位大哥,钱您也拿了,就当是我交的过路费,谁也追究不到。可是我和学姐……”   这话说的很清楚明白了。   可喝了酒的人胆大包天,只是弯下腰,眉毛高挑,他听不出话外之音,兴许听出来了,也不会在意,“滚开,你这样的怂蛋,小心被老子打死。”   顾无双仰着头,眉头紧皱,动也没动。若是钱被抢了便抢了,至多受点伤,也不打紧,回头报个警便能了事。可学姐是个女孩子,绝不可能让人碰到的。   他虽然抱着这样的信念,可现实大多远低于理想,打不过就是打不过。顾无双是在糖水里泡大的,念书的时候又有同龄的长辈保护,从没有打架的经验,和这样的街头混混拼上性命也不成。   又是三拳两脚就被打翻在地,顾无双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顾无双倒在地上几乎不能动弹,他疼的喘着粗气,还但是强撑着悄悄地朝那个人的方向爬过去。那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忽然转过头,抬脚踢向顾无双的腰腹,嗤笑了一声,“妈的,还不死心,打的你跪下来叫爷爷!”可即使如此,顾无双也没叫他浪费太多时间。   此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醉倒的学姐身上。   顾无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接近自己的学姐。   可在这个黑暗的小巷子里,一道光忽然在几人之间闪了闪,一个人影不紧不慢地从拐弯处进来。只是一个路过的,他却顿下脚步,看到眼前混乱的场景,只讲了两个字,“滚吧。”   那人自然是不肯的,到了嘴边的鸭子,不可能白白放过。   顾无双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什么也看不见。耳朵紧紧贴着青石板,只听到一阵沉重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挥拳的声音,没持续多久便散了。   最后有重物摔倒在地,终于有一个人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顾无双的心高高悬起,他不知道离开的是谁。   可马上他便知道了。   手电筒发出的白色光束在顾无双的眼前晃了晃,转到了他的身上。一个男人蹲在他的面前,长长的影子完全把顾无双笼住了。   他开口了。   那个人的嗓音是低沉的,又有些沙哑,算不得好听,可于顾无双而言可谓是天籁。   “小孩,没事吧?”   顾无双努力抬起头,想要露出一个笑脸。只可惜脸上被揍了几拳,现在肿的不成个样子,往日里英俊阳光又讨人喜欢的模样实在表现不出来。   男人看着他脸上惨不忍睹的伤,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他扶起来,让顾无双贴着墙站好了。   “谢谢你,我没事。可以请你看一看学姐怎么样吗?”   他转过身,弯腰观察了一番,又走回来,“没事,比你好得多。”   顾无双才放下心。   此时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这种地方也没有路灯。唯一的光亮是那个男人手上拿着的手电筒,隐约地照亮这一小块地方。   顾无双才勉强瞧得清眼前站着的人。   他的身量很高,穿的单薄破旧,显得又高又瘦,可又有无穷的力量,才能赶走刚才的人。顾无双凭着自己这样的个头,还得费力地仰着头才看得到他的脸。那人五官轮廓深刻,可眉眼都是普通的,瞧不出什么与众不同来。   那人只是沉稳地站着,像是并不在意他的打量,眼角余光落在顾无双的身上,又问:“能走的回去吗?”   顾无双心里欢喜,不晓得自己笑的难看,还对着那人傻愣愣地笑,“能!”又郑重地再次道谢,“谢谢你,你救了我和学姐的命!”   他又连续道了好几次谢,恳切又真诚。   那个男人偏过头,下巴微扬,很漫不经心似得,手上的灯却拿的很稳,照着眼前的路,“没事。小孩子不要走这样的路。”   然后便再也没了话语。   顾无双倒是很擅长聊天谈话,若是平时应当已经贴上去谈起来了。只不过此时忙着与疼痛作斗争,又不想在救命恩人面前露怯,孤身一步步挪动,想要把东西捡起来收好。没料到才走了两步不小心绊在了一块石头上,左边小腿受伤的地方便撑不住,腿一瘸就快要向后倒下去了。   身后的那个男人接住了他。   顾无双倒在那人的怀里,像是公主抱一样,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瞧见他凸出的喉结。天很冷,呵出来热气在瞬间变得冰凉。可顾无双在慌张中捉住那人的手却是滚烫的。   明明穿的那么单薄。   顾无双躺在别人的怀里,那怀抱是软的。他在一瞬间忘了疼痛,漫无边际地幻想起来,觉得现在这样的场景颇像是英雄救美。可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英俊的英雄,而自己也不是美人。   那人轻声问他:“爬不起来吗?”   顾无双顾不上疼痛,手忙脚乱地从人家怀里出来,脸都红了两片,“爬的起来爬的起来!”   他不知道该先道歉还是先道谢,整个人慌作一团。   最后是那个人把散乱的东西收拾起来,混着尘土塞进了顾无双的口袋里。手电筒的光转向前路,又说:“我带你出去。”   顾无双扶起还醉的糊涂的学姐,一瘸一拐地跟上他的脚步。   那人并不说话,走的不快也不慢,恰好能叫顾无双赶上。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点了一根烟。吐出来的劣质烟草味顺着冰冷的空气流进顾无双的肺里,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那人听到声音后顿了顿,还剩大半的烟没再抽了,也没扔,只是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顾无双眼睛盯着那处闪烁的火光,身体上难过,内心却安稳极了。   这样在小巷子里七绕八绕,光越来越盛,他们终于走到了尽头。   顾无双站在宽阔的街道旁,那里有一盏路灯。面对眼前的救命恩人踌躇了一小会,“我叫顾无双。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整个人都隐藏在小巷子的阴暗里,顾无双看不清他的神色。手上的烟还闪着火光,大半都燃成了灰,只剩了一小截,他抽了最后一口。   顾无双与他隔了一条小道,只闻到轻微的烟味。   他靠在墙上,冷淡地扔了烟头,转过身时连手都没挥,便消失在了小巷子里。   顾无双愣在原处,挽留的话卡在喉咙里。   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该怎么报答他的恩情? 第二章   顾无双把学姐送回去的时候宿舍已经关了,他只好在楼下和宿管阿姨扯皮求情,好不容易才把学姐安安全全地托付给了她的舍友,才算松了一口气。   此时正值D大的夜晚,晚风吹过,树影摇晃,有些阴森森的。顾无双才念大一,满打满算也才在城川的D大呆满半年。他是东临人,离城川远得很。原来是打算读东临本市的S大,可惜马失前蹄,高考失利,几分之差来了D大。   不过顾无双觉得也很不错,遇到了许多新鲜事新鲜人,就是离家有点远。   一回宿舍,有人抬头喊了他一声。   “老幺,回来啦!”屋子里只有一个人,是周舟。宿舍里住了四个人大家来自天南地北,不多久都打成一片。这个人在宿舍里年级最大,性格老成,爱照顾别人,大家都称他老大。而顾无双年纪最小,人又天真,其他人也愿意护着他,平常都唤他老幺。   周舟耳朵上还戴着耳机,在游戏里厮杀得正激烈时还不忘抽空问他一句,“和学姐处的怎么样?可都指望你给咱们宿舍挣个脸面,勾搭上个学姐。”   顾无双遮遮掩掩地盖着帽子,不敢看他,含糊地应了声,“怎么可能?学姐找我帮个忙罢了。老大你别笑话我。”   周舟瞥了他一眼,就瞧出不对劲来,游戏暂且放在一边,伸手扒了顾无双的码字,露出一张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来。   老大看着他,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骂了一声,“你脸怎么了,哪个不长眼地敢打你?”   顾无双捂着脸,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是纯挨打,没本事反抗。但还是把今天遇到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其中重点把救自己的人英勇无畏的形象描述了一遍。   周舟揉了揉他的脑袋,看着他这幅傻乎乎还挺高兴的模样神色复杂,“今天多险啊,你也就是运气好,遇到人被救了。以后你也别答应这些事了,小弱鸡似的。”   说完了把药水翻出来,替顾无双仔仔细细地涂了伤处,又把他教育了一遍。   “别人叫你去你就去吗?那个学姐也知道自己去的地方不安全,找不到人作伴,你怎么就这么傻?”   顾无双疼的龇牙咧嘴,还是低声反驳,“学姐对我挺好的,开学的时候还是她带我来宿舍的,帮了我很多,就是拜托我接她回来这么一件小事,我哪能推脱啊……”   周舟手上的动作一顿,表情颇为恨铁不成钢。   涂完了药,周舟关了宿舍的灯,自己又沉浸在游戏的世界,不忘嘱托顾无双早点睡。   顾无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半是疼痛,一半是因为眼前浮现着那个人的模样。   他看着年纪也算不上多大,却叫自己是小孩子。瞧着那么冷淡,可自己咳了一次,连烟也没再抽了。   顾无双又翻了个身,他忘不掉。   到了第二天,学姐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自己身上无故青了一大片。顾无双磕磕绊绊地撒了个谎,说是自己不小心没扶住,不小心把她摔在了地上。   他怕女孩子听说曾遇到昨天那种事害怕,倒是不值得说了。   学姐没吭声,只道了一句谢谢,说下次请他吃饭。   顾无双挂了电话,敏感地察觉到,这顿饭估计遥遥无期了。   但他也不在意,比起学姐,他更想找到昨晚就自己的那个人。   最起码该知道他的名字。   说起来昨天也只是一面之缘,想要找起来实在麻烦。顾无双受伤不方便出门,只好先从昨天那块地方查起来,才知道那一处原来鱼龙混杂,现在被买下来正值拆迁。那里要新建一处广场,里头的人差不多都搬完了。   他还会留在那吗?   顾无双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这个页面。他心里想,不管怎么样,自己总是要试试的。   过了两天,顾无双脸上的伤消得差不多,总算能出门见人的时候。他凭着记忆,终于找到了城东的那一块地方。   顾无双瞪大了眼睛。   这里只是一处废墟,周边围着铁皮,从缺口看过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砖石废瓦,四处尘土飞扬。那一夜的危楼,小巷,昏暗的灯光,还有斜倚在墙上的人,最后闪烁着的火光仿佛是场梦一般,什么都没有了。   顾无双在这里站了好一会,腿都僵了,莫名地有些难过,最后只好垂头丧脑地走开了。   路边长了许多树,它们落光了叶子,只有光秃秃的枝条,孤孤单单的。可上头又落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顾无双抬起头看了一眼,顺着这条小路心不在焉地走下去。   不晓得走了多久,路也不再通畅,顾无双绕过散落在地上的砖石,停在原处。一辆卡车装满了垃圾从围墙的缺口处离开,顾无双靠得近,呛了一鼻子灰,咳得眼泪汪汪。   顾无双捂着鼻子,好奇地向里探头看了看。建筑工地上已经开工了,里头零零散散站着许多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   没什么好看的。   顾无双把头收回来,从背包里拿出纸巾,准备擦一擦鼻子。   里面有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向外偏了偏头,顿了顿,还是朝这里走过来。   “上次不是告诉你,不要来这里吗?”   顾无双一怔,耳朵里再听不到别的声音,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恩!恩公!”   眼前是那天晚上的人,他还穿着那天的衣服,手上拎着个安全帽。   话一说出口,顾无双的脸先涨红了。他从地上跳起来,小心翼翼地想要解释,可却被那人打断了。   “不过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他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波动,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仅仅是一句话罢了。   顾无双听了这话,咬着的嘴唇发白,低低地“哦”了一声。他还是不死心,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就是,想要谢谢你……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又有一辆车从两人身边经过,车轮掀起的尘土扑面而来,顾无双全神贯注忍着不要打喷嚏。   他看着顾无双吓得一蹦一跳,抬头时连眼睛都是红彤彤水汪汪的,忽然就想起了自己高中时在班级里养的那只小兔子。   那样的生动活泼,讨人喜欢。可惜他没把它养大。   这孩子与那只兔子那样相像,难得叫他产生一丝不忍心来。   里头传来一阵口哨声,已经开工了。他皱了皱眉,把顾无双向外推了推,“那你等着。”   他说完了这句话便把帽子戴起来,转身离开,也并不在乎顾无双究竟能等多久。   顾无双愣住了,终于理解了这句话,又生出了满心欢喜。他一贯是这样的性格,难过在心里总存不长久。   兴许他是不厌烦自己的。   等待是很漫长的。   顾无双站的累了,垫了几块砖坐在上面,撑着下巴看着里面的动静,目光紧紧盯在那个人身上。建筑工人的工作重复且烦闷,单纯的体力劳动,仿佛没有尽头。   终于到了午休的时候。   他从里面走出来,满头都是汗,顾无双眼巴巴地把纸巾递上去。   他没有拒绝,接过去擦了擦额头。   顾无双鼓起勇气,“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了了,纸巾在他的掌心里揉成了一小团。顾无双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开了口。   “唐枝。”他说。 第三章   他叫唐枝。   顾无双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眨了眨眼,又递上一张纸。刚才的紧张都烟消云散,很自来熟地问:“那,是什么枝啊?”   唐枝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树枝的枝。”   “可真好听。”顾无双笑着应了一声,在心里记住这个名字。他的伤好了,现在露出消去青紫的脸,笑容很好,是长得很讨人喜欢的。   唐枝不再说话,低着头。顾无双不太好意思,可还是用眼角余光瞥着唐枝。   两人这么沉默着相对,顾无双从这两次仅少的接触中差不多琢磨出些唐枝的性格。他是个很寡言的人,看起来很冷淡,说话像是有份额似得,只说那么几句,再多就没有了。就像他的心软,好像也一时只有一次。   没多一会,唐枝又转身离开,顾无双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又坐回了自己的砖头上。他终于找到了这个人,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还要仔细想一想。   他自小的性格便是这样,过分的天真了一些。若是旁人对自己好一些,恨不得几倍地回报回去。   可这一回欠下的是一条命。   顾无双撑着脑袋想,真是为难。   此时已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这一块都拆的干净,什么商户也没有留下,想买也买不着。   顾无双三餐时间固定,现在饿的捂着肚子,有点难过。他在家娇惯着长大的,莫说是饿着,平时零食糖果没断过嘴。   正打算等过一会出去找一找吃的,却被人拍着肩膀,他一抬头,唐枝手里拿着两个一次性饭盒,递到他的面前。   饭盒上面有一只灰扑扑的手印,看上去不大干净。   顾无双笑的瞧不见眼睛。没问什么别的傻话,立刻伸手接过来,像是生怕唐枝反悔,脆生生地道谢,“谢谢唐哥!”   唐枝一愣,看着是个挺乖的小孩,顺杆子爬树倒是挺快。   一盒饭一盒菜就改口成哥了。   顾无双喜笑颜开地打开饭盒,唐枝已经背过身蹲下去,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了起来。   他的个子很高,不仅是腿长,腰身也长。即使是顾无双坐在砖头上,他完全蹲下去,也要高顾无双小半个头。   顾无双只吃到一半就不行了,量大不说,饭菜也着实不和口味。像工地这些地方,饭菜大多重油重盐,顾无双吃不惯。可他不想浪费别人的好心,吃几口歇一歇,硬生生塞完了整整两盒饭菜。   顾无双捂着嘴打了个饱隔,小步跳到了唐枝面前,“唐哥,我吃完了,真好吃,谢谢你。”   他又想旁敲侧击,真心实意地谈谈要怎么样报答唐枝了。只可惜他没从自家小叔那里把这门本事学好,明眼人一听就明白了。   唐枝听了这话也没抬头,只是抖了抖手指,烟灰落在地上,随着风一起飘走了。   “不用你报答,那天只是顺手。以后别来这就行。”   他与顾无双之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烟雾,恍恍惚惚,顾无双看到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连眉尖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又拒绝了一遍罢了。   顾无双觉得自己不长记性,明明知道唐枝今天中午心软过了,告诉了自己名字,还送了饭。   不过也没有关系。顾无双有十足的耐心,他从中午等到了晚上,工地终于又下了工。可他没等到唐枝出来,倒是工地偏角的一排小屋隐隐约约透出些光。   那里大约是工人住的地方。   唐枝没再出来。   顾无双靠在路灯的柱子上面,他等到了日落后的夜晚。天很冷,他抖着肩膀挨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挨不住,打了一辆车离开。   唐枝从阴影处出来,看着载着顾无双的那辆车渐渐离开。   他想顾无双应该不会来了。   可唐枝确实是低估了顾无双的耐心。   那一天回去后,顾无双有点感冒,可还是打起精神,这么一点点的挫折打不败他。他小时候在小叔沈约那里吃过的败仗冷遇比这要惨烈的多,自然是要再接再厉。   这时候已经是学期末,大一的课少,只剩下最后一门没有结课,其余的时间都是自由的。顾无双天天背着包往外跑,到晚上才回来,早出晚归,和以往大不相同,连宿舍里正在谈恋爱的老三都比他更着宿舍的边。   周舟纳闷着,打趣着问他,“老幺你这是谈恋爱了?天天白天黑夜地去和女朋友献殷勤。”   顾无双把零食装到背包里,听了这话一顿,“老大你别瞎讲。你这是自己想谈恋爱,看谁都是在谈恋爱,疑人偷斧。”   其实这么多天来,顾无双也只远远地见过唐枝几面。工地是密封式的,只能出不能进,顾无双没卡也进不去。   第二次的时候顾无双还以为唐枝会再见他,什么也没带,干巴巴地坐了一天,腰酸背痛,饿了一天。从那次之后,顾无双就学乖了,现在准备充足,背包里带着书,食物和水。平时就坐在建筑工地门口看书,饿了吃东西喝水,整天灰头土脸。幸好这块地处偏僻,没什么人往来,否则估计会被当成神经病。   顾无双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又是一天傍晚,路灯亮了。   顾无双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大约又见不到人。起身揉了揉腰,没报什么期待地向里瞅了一眼,那里站了一个人。   是唐枝。   他站在门后,路灯的光没照到他。唐枝身上只穿着一件敞开着的夹克,额头上有微微的汗渍。   顾无双心心念念了这么久,乍然一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唐,唐哥……”   唐枝偏过头,半边脸落在昏黄的灯光中,轮廓格外深刻。   其余的地方都在黑暗里,仿佛是很孤独的。   “冷吗?”他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顾无双不自觉地点点头。   “那还不回去?”   顾无双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对着手掌呵了口气,“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我不回去。”   唐枝怔了怔,他推开门,走到顾无双身边。   “那我们出去走走。” 第四章   虽说讲的是“我们”,顾无双为此还心动了一会。可出了门,到了外面,唐枝的腿长,还是快步走在了前面,顾无双小跑着坠在他的背后。   顾无双吸着冰冷的空气,喘着气,又绞尽脑汁要同唐枝聊天。这是很困难的。虽然顾无双心里很感激他,可两人的关系却不亲近,对于唐枝,他只知道名字。   一个只知道名字的人。   顾无双想起了他救了自己的那一夜。唐枝也是走在他的前面,只是一个背影,却叫他很安心。   他只顾着看着唐枝,没注意到脚下的废石块,不小心绊上去,“咔嚓”一声,扭了脚踝。顾无双对于疼痛的忍耐限度不太高,不过才扭了脚,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默默地把声音吞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还是跟在后头。   疼痛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才开始只是一个小口子,迈的步越多,这口子也随之长大,疼痛也渐渐剧烈起来。   顾无双不得不慢下脚步,他的影子折在围墙上,半隐半现,还是一瘸一拐的落在后面。   走在前面的唐枝像是察觉了什么的,停下来。他的肩膀外拉,微微斜着侧过身,目光慢慢向下移动,落在顾无双稍稍蜷缩着的右脚上。   他们离得很远了,连影子都碰不到一起。可顾无双总觉得那显得过度锋锐的目光已经看穿了自己,仿佛无所遁形。顾无双向后一缩,挣扎犹豫了一会,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说:“刚刚不小心崴了一下,有点疼,不过没事,就是走路不太不方便。”   顾无双有点忧郁,辛辛苦苦蹲守几天,难得遇上一次,恐怕又要被自己搞砸了。   不过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所以又急忙补救,“不信你看!咱们还能继续逛。”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不用耗费多余的力气忍耐伪装。顾无双便放任本性,整张脸皱成一团,龇牙咧嘴。提起左脚,单只右脚在颠簸的小路上一蹦一跳,越过重重障碍,向唐枝的方向赶过来,证明自己虽然损失了一条腿,但行动能力还是能跟得上他的。   可惜顾无双实在是高估了自己,两条腿都不好使,一条腿更是危机重重。眼见着要蹦哒到了唐枝的身前,小腿却承受不住酸疼,要一头栽过去。   唐枝向前迈了一大步接住了他,低声问:“你就是让我看这个?”   顾无双没什么脸面见人了,“……不是的,这,这只是个意外。”   不过自从遇上唐枝后,顾无双身上发生的意外着实多了些,还都太蠢。   此时此刻,顾无双觉得自己大概是逃不过和唐枝说再见的命运了。   “好了,唐哥你不用管我了,早点回去休息……等我脚好了,下次再来找你。”   这一块地处偏僻,路灯都只是零零散散有几个勉强闪着光,更不用说是出租车了。   唐枝低着头,仿佛闻所未闻,只是让他扶着墙站好,然后转过身,半蹲下来,脊背对着顾无双。   他的每一个动作在顾无双眼里都被无限的拉长,放慢。   唐枝说:“上来,我背你。”   顾无双一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他一步做出选择,慌手慌脚地爬上去,只不过手脚太笨,差点没从半中间滑下去,幸好唐枝捉住了他的腿,直接站起身。   这是顾无双记忆里,头一回被人背在背上。顾无双家里的条件优越,自小便很富裕。可与此同时,父母也忙于工作,没空陪伴他,他在书上看到过父亲背着孩子,可自己却从没有过。顾无双有时候也会看着书羡慕一会,想一想在别人的背上会是什么滋味。不过他记性短,不开心的事忘得快,丢开书就忘了这件事。   可也只是忘记了,并不是不存在这件事。他还是渴求的。   这一块的路并不好走,可唐枝走的很稳,顾无双不敢得寸进尺攀着他的脖子,只能小心翼翼地趴着,也能靠的很稳。   顾无双才知道在别人的背上是这种感受,有点颠簸,但总有个人在下面搂着自己,不用怕掉下来。他心里很紧张,却又很欢喜,童年时的梦想一朝猝不及防地实现,这欢喜来的太突然,无人可诉。他憋了好一会,想要找些话同唐枝说。   他不敢笑的太明显,只好压抑着嗓音问:“唐哥,我是不是特别重,你背得累不累?”   唐枝只是沉默,接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的脊背很宽厚,上头能安稳地放置上顾无双这么大一个人。   顾无双抿着唇,自问自答:“我这么大的人了,肯定很重。唐哥你背了我这么久,还是把我放下来。”   他是很舍不得的,感觉还没在唐枝的背上待热,还没尝透梦想实现的滋味,就自己巴巴地赶着下来。不过要下来也不是说谎话,而是真心实意的,他怕累着唐枝。   唐枝偏过脸,看了他一眼,盯着他略显得消瘦的下巴,“算不得重。”   顾无双反应过来,从唐枝的一小句话窥探出他隐藏在其中的意思,心中骤然一松。很奇怪似得,刚刚那些陌生感与不好意思烟消云散,脖子也不再僵硬地抬起来,而是悄悄地放下去,耳朵贴在唐枝的背上。   他心里有满涨的喜悦,大起胆子同唐枝开玩笑,不过玩笑肯定是拿自己开,“我现在是长瘦了。要是小时候,唐哥肯定背不动我,我那个时候特别胖,家里人都叫我胖双儿。”   这个小名可是顾无双心目中的黑历史,不是真的亲近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也从不往外说,现在不知不觉就溜出了口。   唐枝背着他,扯了扯嘴角,像是露出了一个笑,难得起了兴致,“你那个时候有多胖?”   顾无双叹了口气,努力回想起那段时光,还要给救命恩人仔细精准地描述一番,“就,很胖啊。胖成个球,眼睛都找不到,别人胳膊长两节,我的有三节,多的肉圈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从来没有人背过我,反正唐哥肯定背不动那时候的我。”   “那你多大了?”唐枝根据顾无双的描述,想了一会他的模样,又问。   “十九,我十九了。”   “那我背得动你,”唐枝看着前路,那里来了一辆出租车,他朝出租车招了招手,“我比你大九岁,无论你小时候胖成什么模样,都背得动你。”   顾无双整个人都愣住了。   蓝色的出租车在两个人面前停下,顾无双抬起头,眼睛迎着车灯,被刺得发痛。   他不想离开。   可唐枝已经把他塞到了后座,等顾无双报了学校地址,他又提前付了车费,下车的时候在找零。到了最后,唐枝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司机师傅,那不是什么好烟。   他笑了笑,却没什么笑的模样,对那位师傅说:“我弟的脚扭了,走不动路,劳烦您把他送到宿舍下面。”   师傅接过烟,答应了。   转过身摸了摸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顾无双的脑袋,很亲密似得,“到了宿舍给我打电话,下次再来。”   顾无双糊涂了一下,他哪里有唐枝的联系方式?等到想要问的时候,司机已经开了车,他知道看到唐枝离开时的背影。   那师傅从后视镜里看着顾无双,乐呵呵地说:“小伙子,你哥可真是宠你,这么不放心。”   顾无双也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他吗,人特别好。”   一想起自己在他背上走过的那些路,顾无双觉得自己这么多天来的尘土吃的值了。   即使是再吃多少天,他也是愿意的。 第五章   由于腿脚受伤,不方便外出,怕给唐枝添麻烦,顾无双在宿舍里安分地待了两天。等脚能走路了,又到了考试的时候。顾无双没那个胆量在考试周出门,如果考不好,父母倒还好说,估计就是不能回去见自家小叔。   学校规定下半年是小学期,试考得很早,余下大把的时间,还要留下来参加实践活动。大一没有这些事要做,集体补习高数,放假自然就迟了,整个大一宿舍楼里为了这件事怨声载道。   不过考完了试总还有闲暇的功夫,也放了一周的假,顾无双收拾好东西,背着包出门去了工地。   昨天才刚下了一场大雪,工地没办法开工,只好暂时停了下来。顾无双站在工地门口,没办法进去,即使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还是被寒风吹的发抖。他等了小半天,才遇到一个开门出来的人,问他:“请问您知道工地里的唐枝吗?”   那人本没反应过来,只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可抬头看了一眼,见他长得斯斯文文的,笑的讨喜,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唐枝?那个大个子是吗?”   顾无双眼睛里满是希望,点了点头。   “他和你什么关系?”那人瞥了他一眼,问的意味难明,“竟然还有人来找他?”   顾无双没听到后一句话,犹豫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上次唐枝对出租车司机说的话,“我是他弟弟。”   又拜托这个人帮他去向唐枝带一句话,说是自己在外头。   本就是一句话的事,那人走到最偏僻的一排屋子里,敲了敲门。唐枝开了门,他也不进来,离得远远的把话带到了,“你弟弟在外头等你。”   唐枝愣了一下,眉尖微皱,披了件衣服出了门。   顾无双在外头又等了一会,阴沉沉的天开始下起了雪。他低着头缩着肩膀硬抗着寒风,忽然听到有个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抬起了头。   唐枝从雪里走过来。他微微抬眼,瞧见顾无双的鼻尖冻得通红,乌黑的头发与睫毛上沾了些飘落下的雪花,像是个小可怜,可眼睛里却闪着欢喜的光。   唐枝刷了下卡,一把拉开门,侧身站在前头,“进来吧。”   顾无双欢欢喜喜地跟在唐枝后头,进了他在工地上的宿舍。   说是宿舍,其实也只是临时建起来的房子,里外都是砖头,水泥都没抹,地也不平整,连毛坯房都算不上。顾无双打开门,里面只有的几张床,中间有一张上铺了张薄毯子,另有一个枕头,空空落落的。如果不是旁边的小桌子上还摆了些洗漱用具,大约没人会相信这里还住了人。   顾无双从没见过这么简陋的屋子,也没有凳子,一时都不知道在哪里落脚。而且屋子的墙也薄,里外都没什么温差,还是冷到了骨子里头。   唐枝走到床边,头也没抬,“不坐吗?”   顾无双才如梦初醒,颠颠地滚过去,把书包摘下来放在墙边靠着。小心翼翼地把外套脱了,屁股只敢沾着半个床沿。他想唐枝人是很好,可他不能得寸进尺,真把唐枝的床弄脏了。   唐枝刚把电热壶插上,转头看了顾无双一眼,见他把衣服脱了搂在怀里,脸冻得发白,“脱了衣服不冷?”   顾无双啊了一声,“还,还好啊。不是……”   话讲到这里,被一个巨大的喷嚏打断了。   真糟糕。顾无双垂头丧气地想。   唐枝不紧不慢地问:“怎么不继续说谎了?”   顾无双闹了个大红脸,“……哦。外套上沾了雪,怕弄脏你的被子。”   唐枝走到他的面前,把他的衣服接过来,摊开叠的工整的被子,披到顾无双身上。   顾无双还没反应过来,也不好拒绝,干巴巴地道了声谢,两只手捏住被角,抓的更紧些。被子也并不厚,不过胜在体积大,比外套要好的多。顾无双的手缩在里头,渐渐暖和起来。   水开了之后,唐枝问顾无双有没有杯子,顾无双今天出来的急,被子也忘了带。唐枝倒了一杯的水,递到顾无双面前,只是说:“这是我的杯子。”   顾无双双手接过来,笑了笑,“谢谢唐哥!连杯子都愿意借给我。”然后吹了吹最上面的水,小小地抿了一口。   那杯水喝了大半,唐枝坐在另一张光秃秃的床板上问他,“你在外头说,是我弟弟?”   顾无双有点心虚地眨了眨眼,抬起头,咬了咬殷红的嘴唇,“是唐哥上次自己说的,说我是你弟来着。”   他讲这话的时候很没有底气,觉得自己脸皮太厚,又弱声弱气地问:“难道不是吗?”   唐枝难以否认他,像一只小兔子的顾无双。   不回答等于默认。顾无双知道是自己占了便宜,唐枝人太好,所以不懂得拒绝。可又觉得两个人还是亲近了些,便闲着找话聊。   “唐哥一个人住在这里吗?”顾无双打量了一眼四周。   唐枝嗯了一声。   顾无双得了回应,哪怕是只有一个字,也觉得开心,有了继续谈下去的勇气,接着问:“那工地里的工作忙不忙?”   “嗯。”   唐枝才开始还有些耐心,后来顾无双的问题太多,懒得搭理了,可顾无双还是笑眯眯的,总觉得今天自己赚到了许多话。   顾无双也不再说话,怕惹唐枝烦。坐在床上久了硌的难受,披在身上的被子也薄的很。即使宿舍里有暖气,他的被子也比这个厚。   顾无双装作不经意的瞥了唐枝一眼。在这样冷的天气,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实,可唐枝只穿了两件,外面也只是一件薄夹袄。大概真的是身体健康,不怕冷罢了。了顾无双还是有点杞人忧天,担忧了本不该他担忧的。   年轻的时候这样穿没有关系,可寒风入骨,到了以后会不会冻得骨头疼。   顾无双想的倒是长远,可唐枝却没让他待多久。   工地停工,不提供午饭,唐枝到外头买了外卖,吃完了就赶顾无双回去。   顾无双穿了衣服,脸是红扑扑的他自觉和唐枝亲近了许多,“唐哥,你的手机号是多少,咱们换个手机号码行不?”   唐枝正在收拾饭菜盒子,闻言一顿,说:“没有手机。”   顾无双睁大了眼睛,他不太相信。   唐枝系好塑料袋,走到顾无双身边,偏头看着他,算是解释了一句,“没有要联系的人。” 第六章   顾无双再见到唐枝是好多天后了。   那日他从唐枝那处出来后,冒着大学也没回宿舍,反倒查了一下地图,到了周围的一个商场。   他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听了营业员的话,买了一整套很好的床上用品。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一床很暖和轻薄的被子,想必盖起来是很舒服的。   待买完了,到了商场门口吹了一阵冷风,顾无双才清醒过来。被子不知道能用什么样的由头送出去,平常谁也不会送被子这样的东西。他左右为难,最后舍不得浪费,把被子带回了宿舍。   宿舍里其他几个损友都听了周舟的胡话,说他交了个女朋友,现在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舍不得女朋友,连被子这样亲近的东西都买好了。莫不是要上丈母娘家里去提亲。   顾无双不听他们瞎说,脱了外套钻到被子里,里面很暖和,甚至热的流汗,同唐枝的屋子完全不同。他在被窝里昏昏欲睡,模模糊糊地想起唐枝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没有可联系的人。   无论是什么样的含义,都叫人心惊胆战。   那一夜雪越下越大,第二天出了暴雪预警。学校里的领导怕出事,辅导员亲自来宿舍请查人数,又关了校门,不许学生出去。   顾无双这样的胆子,自然是不敢翻墙出门的,只好老老实实地窝在宿舍里看书。他有些烦恼,一抬头一转身就能看到墙角里堆着的床上四件套,上面写了几个大字“与您共度温暖一冬”。想来想去,买都买了,他还是想送给唐枝。   遇到这样的烦心事,他头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小叔沈约。沈约和他一样的年纪,可长他一个辈分,和顾无双天真的性格很不同,年少老成,从小到大一直照顾着他。   顾无双给沈约打了个电话,没敢讲自己差点被抢劫的前因,关于对方的情况也只是简略地说了说。重点描述了该如何得体地把床上用品送给一个不太熟悉的人。   当然,在顾无双心里头可不是这么想的,就是怕说多了沈约多问。   沈约在电话里听了他的烦恼,乐呵呵地笑了好久,“你想送便送了,不想送就别送,问我还不如问自己清楚?”   顾无双挂了电话,犹豫了一会还是踩着雪去了学校里的快递站。天气恶劣,重量不少,又是加急,最后快递费都不少。填到最后,钱都付了,顾无双停下来,找那人要回了钱。   快递站的小哥问他:“怎么了?白白浪费了我的一张纸。”   顾无双连笑都没心情了,只觉得自己是个智障,不过还是有礼貌地回了一句,“我忘了他的电话号码,下次,等下次再来寄。”   他只好又把东西背回去了。   雪下的这样大,工地里也是停工的。唐枝没有事可做,不像别的屋子里头的人,三三两两成群在一起打扑克,聊天喝酒,或者年轻点的沉迷手机电脑,总不会有多余的时间。   可唐枝有。他有许多这样的时间,无所事事,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这里的窗户也很小,就像他看了许多年,监狱的窗户一样。   大约是闲过了头,唐枝也没有什么好事值得回忆,他想起了顾无双。   他很久没来找自己了。   唐枝翻了个身,阖上眼,刚刚的念头只起了一瞬,下一刻便忘了。   到了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学校总算解禁。顾无双拒绝了舍友出去狂欢通宵跨年的建议,一大早就背上包,又去了唐枝那的工地。也是凑巧,他又遇上了上次的人,一回生二回熟,顺顺利利地进了门。   顾无双敲了敲门,里面很久才有了动静。   唐枝打开门,头发凌乱,赤裸着上半身,露出紧实流畅的身体线条,很明显是才起床的模样。   “Surp……”顾无双向后退了一步,眼神不知道要放在什么地方才好,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把后半句话说完,“……prise.”   真是,Surprise.   唐枝愣了愣,想要出去看他,却被顾无双火急火燎地推回去。   “唐哥别出来,外面太冷了。”   虽然里面也没好到哪里去。   第二次来唐枝这儿,顾无双越发觉得把被子送过来,让它为唐枝发光发热,度过冬天是一件非常要紧的事。   这个时间来,顾无双自然是来找唐枝出去玩的,若是玩的好了,可以顺道跨年。   他坐在还泛着温热的床上,谨慎小心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唐哥,去吗?”   唐枝本不想去的。他这样的人仿佛天生与热闹无缘,在这样的节日更应该远离人群,待在自己孤单的角落,沉寂着腐朽,没人会记得他。   可顾无双的眼睛闪着明晃晃的,流动着的光,比这间昏暗的小屋里唯一一盏灯还要亮的多。那样满含希望的期待,叫人舍不得拒绝。唐枝并不是个心软的人,只是那光太明亮,一时诱惑了他。   唐枝听到自己说。   “好。”   顾无双喜笑颜开。   两个人走出来,顾无双开手机查附近游玩的地点。他以前出来家里都不会放心,大多是沈约陪着他。有沈约在,万事都不必他费心,所以到自己担上领路人的身份实在是缺少经验。即使天这样冷,路上的雪还堆得很厚,可在元旦这样的节日,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各色景点各色游玩地点要被人预先定下了。   顾无双费了半天劲,才抢到最后两张电影票,也不是什么好位置,是在偏僻的地方,电影院离得远,还差一点迟到。   顾无双一路扯着唐枝的袖子,带着他走进了电影院。   两人刚找到自己的位置上,灯骤然关了,底下还有些窃窃私语。顾无双急急忙忙把眼镜递给唐枝,唐枝愣了一下。   顾无双稍稍起身,把眼镜戴到唐枝的脸上。   刚刚放着广告的屏幕渐渐暗下,又忽然亮起。   电影结束的时候,唐枝偏过头去看顾无双。灯已经亮起来了,里面的温度很高,顾无双的脸捂得通红,像红苹果一样。电影讲的是什么,唐枝其实没太在意。   他与这个世界被割裂的太久,而且又没什么意愿再重新连接起来。且活着,没有死去。   唐枝以前从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顾无双恰好转过头,英俊的脸上不合时宜地露出个同孩子一般天真的笑来,睫毛轻轻颤着,“唐哥,电影好看吗?”   很意外的,这笑却很适合他。   唐枝心里微微一动,点了点头,把膝盖上搭着的衣服拿起来,稍稍牵起顾无双的手,“还不错。下一次我请你看别的。” 第七章   从电影出来已经是中午了。旁边正好是一家热卖的麦当劳甜品站。顾无双一看到就错不开眼,走下楼梯时差点没踏空。   唐枝像是习惯了他的冒失,不紧不慢地扶了一把,顺着顾无双的目光看过去。   他停下了脚步,领着顾无双站到了队尾。   前后排着队买甜筒的大都是结伴出来的小姑娘,还有些牵着手,甜甜蜜蜜的情侣。两个男人站在里头像是异类,连脚都站不住。好不容易等到了顾无双,他只要了两个甜筒,第二支是半价。以往他一个人出来也是要买两只的,没人陪就自己吃,夏天的时候第一只还没吃完,第二只都快要融化了。   往往有些狼狈。   顾无双高高兴兴地从唐枝手里接过一只甜筒,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冰的打了个哆嗦,可舌头和口腔里都是甜的,又咬上了下一口。   外面下着雪,唐枝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拿着甜筒。正值冬天最冷的时候,顾无双再贪嘴,甜筒吃的也慢。待过了好一会,顾无双抬起头像旁边瞥了瞥,唐枝手上的甜筒还一动未动,在这样的天气里,保持着原来的形状。   “唐哥不吃吗?”顾无双咬了一口,不小心在鼻尖上沾了一个小白点。他感觉不到冰凉,也知不道自己模样滑稽,无知无觉。   唐枝本来就没打算吃这个,何况顾无双还吃的这么开心。可是他的头只摇了一半,就听到顾无双无意识地咳嗽了两声。大冬天的吃冷饮,总要付出些代价。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了一口,在顾无双期待的目光下称赞了一句,“还好。”   顾无双就对着他笑了笑,顺手抹了一把鼻字,舔了舔嘴唇。   就像是只裹得严严实实,在风雪里蹦蹦跳跳的兔子。   唐枝心里想,若他还在养那只兔子,那样娇娇软软的,大概不会在这样冷的天放它出来的。   节日本身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只是人为了热闹,赋予了更多的含义,处处是人,欢声笑语。顾无双和唐枝把这一块逛了个遍,各种各样的当地特色小吃都尝了尝,还去了文化街,一路走,一路吃,还买了许多东西。才开始是顾无双自己拿着,到了后来一只手拿不住所有的东西时,唐枝就自动自发地接下来买的东西都接过来了。城川与东临离得远,风俗习惯也完全不同,顾无双来了半年,虽说和舍友关系好,可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没人作陪,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这是他第一次逛的这样仔细。   一路上也拍了些照片。顾无双自己的自拍照不少,还有装作拍风景,实际是偷偷拍的唐枝的也有几张。   顾无双倚在公园的栏杆上头,对手机里的照片删删减减,模糊不清的都不要了。可唐枝的倒一张没删,偷偷摸摸地复制到了另一个隐蔽的文件夹,又仔细看了一遍。   唐枝就在一旁看着他,替他挡住了上口吹来的风。   等到了十一点的时候,顾无双忽然从自己的世界里醒过来,瞄了一眼时间,连蹦带跳地抓住唐枝的手向外跑,一边扯着嗓子对唐枝说:“快来不及了!”   元旦这天,这所公园的广场上要放烟火,敲钟。城川这边的天气干燥,查烟花爆竹查的严,难得才能允许放一次。顾无双特意提前去广场侦查了一番,才又出去逛的。没料到到了这时候,人算不如天算,顾无双是半个路痴,方向感缺失,黑灯瞎火的加上又着急,更摸不着路。   唐枝拽住他,问:“这是要去哪?”   “去公园的那个广场,湖中心那个。”顾无双停在那,眉眼紧皱,汗水从脸颊上滚下来,又很懊恼,“马上要在那放烟火了,可我忘了路。”   “别急。”唐枝看了一眼周围,沉默而冷静,转了一个方向,“走这边。”   事实证明,顾无双的方向感缺失缺的厉害,才开始走的那段路是广场的相反方向,白白费了许多功夫。唐枝带着顾无双气喘吁吁地感到那里的时候,广场上站满了人,挤都挤不进去。那是看烟火最好的位置,顾无双在人群后面蹦了好半天,也没从乌泱泱的人脑袋缝里瞧到烟火的模样。   唐枝看了他半天,最后只扔下一句,“呆在这别动。”就一个人去了别处,消失在人海中。   顾无双以为他不喜欢这里的吵闹,去了别的地方,还是有点失落。不过已经看不到唐枝的人,也只要待在原地等着他回来。   没过一会,有人捉住顾无双的手腕把他往外拉。他挣扎了一下,抬头却看到是唐枝的脸。   顺着湖的边缘走了许久,钻过了一棵棵柳树,顾无双看到一块平滑却巨大突兀地立在地上。   唐枝松开他的手腕,大拇指朝那里指了指,“去那上头,能看得见。”   顾无双看了一眼唐枝,又看了一眼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石块,憋了一句,“唐哥……我恐怕爬不上去。”   唐枝愣了一下,就瞅见顾无双还是跑到石头前面,踮着脚试图向上爬。   就是没成功,没成功的模样还有点惨,好像是磕着了牙。顾无双龇牙咧嘴蹦哒了一会,不服输地想重新开始。   唐枝挑了挑眉,有点无奈,更多的是好笑。   顾无双正在痛苦地挣扎着,身下却忽然腾空,唐枝抱着了他的腿,他骤然长高了一大截,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封顶,爬到了上头。   石头上面滑得很,顾无双费了一番力气才稳住了身形,没顾得上看烟火,反倒是向下探身,朝唐枝伸出手,“唐哥,拉着我的手上来。”   他以为唐枝同自己一样,百般费劲而不可上。   唐枝估摸了一下,他要是一伸手,稍借些劲,顾无双可能就得团成个球,又从上头滚下来。   他是自己上去的,毫不费力。   两个人并肩坐在了石头上,这里离广场很远,可角度却好,能看到的对岸放的烟花。只不过中途遭遇了太多意外,等有功夫看的时候烟花已经燃到了最后,最后悄无声息的湮灭。湖上有一层厚厚的冰,闪着过于明亮的光彩,又渐渐消失。   新年的钟声恰好响起,又是新的一年了。   顾无双偏过头,对唐枝讲:“唐哥,新年快乐。”   又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新年礼物,”顾无双顿了顿,把东西递过去,唐枝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楚了,那是一部新手机。   顾无双抿了抿唇,很郑重地说:“新的一年,唐哥是我的新朋友。以后要找你的话,总是……总是要联系的……”   他想成为唐枝的联系人。   唐枝能看到他清澈的眼眸里头透着自己的影子,还有微微晃动的光。   他该拒绝的。   可这是新的一年,新的开始,与以往的二十八年都不同。顾无双对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却想着要踏进他的生活。   唐枝嗯了一声,接下了手机,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   “胖双儿” 第八章   看完了烟火,公园里的人散尽了。唐枝先从石头上跳下来,没等顾无双跃跃欲试,先一把把他拉下来。   唐枝在前面带路,顾无双看着他挺直而宽厚的背脊,踩着他的影子走。唐枝的腿长,步子也大,顾无双累的像条狗还要迈大步子跟上去,模样有点滑稽。   一出了公园门,唐枝又要像上次一样打车把顾无双塞上去,直接送他回学校。   顾无双走累了,蹲在唐枝的脚边,拉了拉他的衣角。   “不回去了。”   唐枝转过脸,瞥了他一眼。顾无双像是与他心意相通,大概明白他是要自己解释清楚。   “宿舍十一点关门,宿管大爷人好,可是现在老早就睡了,叫也叫不醒。”顾无双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瞧起来挺无辜,“都凌晨了,想回也回不去了。”   唐枝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了火。   宿舍是回不去了。唐枝瞧顾无双就是只天真的小兔子,只会蹦蹦跳跳,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既然带出来了,就得负责吃饱穿暖,得有地方住,不能叫他露宿街头,还要保证安全。   “明天有课吗?”唐枝的声音随着轻薄的白色烟雾一同出口,仿佛都染上了一丝呛人的味道。   顾无双想了一下课程表,点了点头,“明天是早晨第一节 课。”   唐枝抽完了那根烟,顾无双已经累的不行,体力不支,姿势由蹲变坐,顾不上身上穿的是一件纯白色羽绒服。   “起来吧,”唐枝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小白兔子,伸手拦了辆车,要开往学校的方向。   顾无双一路惴惴不安,怕唐枝真把自己扔在学校里头。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今天出门不像是顾无双请唐枝去玩,倒是唐枝一直照顾着自己。   反正……反正大不了去图书馆蹲一夜。   可唐枝没有。   他在学校附近找个家正规的小宾馆,幸好出门为了以防万一都带了身份证,开了一间房,要里面有两张床的。   一般来这的小情侣都不这么开房,正在登记信息的服务员想,又瞥了两人一眼。   顾无双从外面进到房间里还是懵的,暖气很热,烧的脸通红,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唐枝脱了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转过身看了一眼顾无双,“在想什么?”   “哦,”顾无双脑子晕晕乎乎的,脚下都像踩着棉花,“还以为唐哥就把我送到学校……”   唐枝看着窗外,这里离学校太近,能看得见那里的情景,忍不住反问:“送回去就把你搁那吗?”   顾无双飘过来看他指着的地方,那里有处路灯,下面摆着张躺椅,正适合睡觉。   “啊?”顾无双还没反应过来,摸了摸脑袋,“那多冷啊,我又不傻,就准备去图书馆和考研的学长学姐那蹭张桌子睡觉来着。”   唐枝也忍不住笑了,咳了两声,“还不傻吗?可别祸害你的学长学姐了。”   顾无双偏过头,也觉得自己傻,又有些沮丧,这么多年来都没什么长进。可看着唐枝的笑,自己也笑了。   都这么晚了,顾无双就擦了把脸,只脱了外面的衣服,钻到被子里,缩成一团。   唐枝从洗漱间里出来,只看到贴近窗户的那张床上有个大大的白团子,他看了好一会,啪嗒一声关了灯,顾无双竖起耳朵听了半天,那边已经没有动静了。   唐枝躺在另一张床上。   顾无双躲在被子里,一想起唐枝,怎么也睡不着。可是要翻来覆去的时候,又怕影响到了唐枝,也许唐枝浅眠呢?这样憋着憋着,觉没睡着,脸憋红了,还有点想起来尿尿。   顾无双正在勇敢地鼓励自己,和翻来覆去的欲望战斗,在不起床上厕所的路上披荆斩棘,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勇士,不能打扰唐枝睡觉的使命神圣不可侵犯。   顾无双忍不住摸出枕头下面的手机,从联系人里头找出唐枝的名字来,嘴角咧开一个笑,偷偷摸摸地打了几行字,发了条短信过去。   唐枝的手机是他送出去的,当时已经调成了静音,所以没有关系。   顾无双看到天花板上亮了一下,那代表着唐枝已经收到了短信。   很久之后,也许没过一会,因为对于顾无双来说,忍耐的时间总是格外长,他的手机忽然又闪了一下,上面提示有一条新短信。   “顾无双,元旦快乐。”   顾无双还没来得及欢喜,紧跟着又来了一条短信。   “起来上个厕所,早点睡觉,明天还有课。”   可……可怕……   顾无双一看完,就和烧红了屁股一样从床上蹦起来,而唐枝正背对着他,睡在另一张床上。顾无双轻手轻脚地拐进厕所,又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上完厕所之后压力也一同被释放,顾无双的脑袋贴上枕头,很快就坠入了沉沉睡梦之中。   他做了一个好梦,梦里是正在绽放的,绚烂的烟火。顾无双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感觉旁边有一个人,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是能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烟味。   到了第二天,唐枝一大早就把他送进了教室,也没说再见,只摆了摆手就离开了学校。   顾无双怅然若失。   不过他怅然不了多久。宿舍里几个人在课上挤眉弄眼地打趣他。好不容易下了课,顾无双又忙着给自己爹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十一叔小叔,以及一大家子亲戚打电话,祝福元旦快乐。顾无双一贯像是个吉祥物,人人看到他都喜欢。   到了第二节 课下课,他才抽出空给唐枝打了个电话。   唐枝坐在椅子上,待电话响了两声才接。年前的桌上摆了两个顺路买回来的馒头,已经被风雪吹的冷硬,戳都戳不动。   顾无双听了半天,如果不是那头传来的呼吸声,他都以为没有人。   “怎么了?”唐枝就着热水,咬了一口馒头,等吞咽完了才问。   顾无双一边走,一边呵气,“也,也没什么……就是想问,唐哥你到了吗?”   唐枝漫不经心地说:“到哪儿?”   “到家啊,”顾无双脱口而出,“工地里的宿舍。”他有点后悔,怕唐枝嫌弃他多嘴多舌。唐哥多厉害啊,又不是像他这么傻,到哪里都需要和人报备。   唐枝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咬第二口馒头,“到了,回来了。”又难得多说了一句,“正在吃午饭。”   顾无双笑眯了眼,同唐枝聊起来了,“唐哥已经吃饭了吗?真好。我也要去吃了,食堂里的饭不好吃,可是还要去吃,这么大雪外卖都不送。路上可真冷。”   他又问:“唐哥宿舍里冷吗?”   唐枝说:“没有,不冷。”   “真厉害,”顾无双聊着聊着就说漏了嘴,“上次去感觉冷死了,我可能不抗冻。”   唐枝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四周,什么取暖措施都没有。   顾无双傻乐着跳过这个话题,和唐枝聊了一路,虽然大部分都是他自说自话,唐枝偶尔答应一声。   等到了宿舍,顾无双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精力充沛,能在这样的天气再把床上用品四件套搬去寄快递的地方! 第九章   大雪封城,即使是同城,等唐枝收到快递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那份快递来的时候,看门的大爷看到了还挺稀奇。工地里别的人,虽说在里头做工,但总是有七情六欲,没事的时候进进出出,还有朋友来往,亲人也会寄些东西来。只有唐枝,安静到近乎透明,他从不出门,也从没有人来找他。其实后来是有的,只是顾无双来的那段时间他恰好有事回了老家,没遇到罢了。   老大爷挑了个相熟的人给唐枝带了句话,说是他来了个快递。   他挑了挑眉,像是有些为难,是顾无双来的时候遇上的那个。他为人活络,在工地上人缘不错,旁人不知道他也听说过一些。比如说,唐枝的底细。   老大爷以为他要拒绝,打算再叫一个过来。   “没事,”他摆了摆手,眉眼又放松了,“您放心,我把这东西送给他。”   老大爷哎呦了一声,“这么大一包,辛苦你了。”   他单只手把东西拎起来,转身去了唐枝的住处。   此时正值午休,唐枝在开工的日子总吃的不错,才吃了两口,外面有人敲门,唐枝应了,那人推门进来,把这一包东西撂在了他面前,掀起了一层灰尘。   “你倒是清净,一个人一个屋,多好,”他进来溜达了一圈,仿佛对唐枝这个主人视而不见。   唐枝的筷子拿在手上,眉头微皱。他不太愿意惹事,可这事儿上了门,却是另一番说法了。   说起来他坐了那么多年牢,道德思想水平没什么提升,学的最好的、最有用的事就是打架。   气氛有些不太对头。   他打量着唐枝,又笑了,是一贯的老好人,“你来了个快递,我看了一眼,像是哪个大学寄过来的。大概是上次来找你的那个学生?对你还真不错。”   唐枝一怔,目光落在眼前的东西上,没拿住手里的筷子。筷子尖沾着油在桌子上滚了一圈,从桌角落下。   “啪嗒”的一声,响的很。   “还挺在意的嘛,”那人终于敛了笑,满眼的嘲讽,“就是不知道那个看起来又傻又天真的大学生知道你的底细吗?”   男人的声音本来是沉稳的,他刻意调高音量,尖锐到有些扭曲,“如果知道你坐过牢,杀过人,还能这么对你吗?”   敞开的铁门被狂风刮过,仿佛被撕裂了般。   唐枝面色阴沉,也没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那人的面前。他长得太高,眉眼带凶,甚至不用什么语言肢体上的威胁,自然就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吴三隼,你对我很有意见,做过什么,我知道。”唐枝如往常一样,冷冷淡淡,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写话的内容却叫吴三隼心惊胆跳一番。   他知道的。   唐枝是中间来的,和这一个工程队的人不熟。可男人嘛,又是在工地这种地方,再不熟悉,在一起做过活,吃过饭,总是能搭上两句话的。可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唐枝交个朋友,表面上的关系都没有。这其中肯定是有人捣鬼,唐枝知道的一清二楚,却并不在意。   唐枝继续说:“这些你都随意。可他,你敢和他多说一个字,”他顿了顿,想了一会,也不是什么威胁的语气,“我就打掉你的一颗牙。你把这些话都说完,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嘴里的牙?”   如果换做别人来说,这句话仿佛就成了败家之犬不甘心情愿的丧气话。   可吴三隼却不敢不当真,切实地感受到一阵齿寒。   唐枝很少说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很认真的。   “你瞒不住,他总有一天知道!”吴三隼撂下这一句话,扯开门出去了。   唐枝慢慢合上门,从角落里找出筷子,吃完了饭,最后擦干净手上的油渍,才把那袋东西拖到眼前。   快递裹得严严实实,里面是码的整整齐齐的床上四件套,拆开来蓬松柔软,还有一股清香。被子占满了整个床,是素净又温暖的颜色,与周围的阴暗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唐枝想起前两天顾无双打电话时说的话,他说宿舍太冷。   于是就送了被子来了。   唐枝笑了笑,摸了摸被套,可似乎又有些舍不得,只摸到一半便停了手。   桌子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顾无双发了条微信。   “唐哥收到快递了吗?”因为今天早晨已经收到了签收的信息,顾无双才小心翼翼地爬上来问了一句。   唐枝看了半天,仿佛隔着屏幕,隔着文字都能感受到顾无双的惴惴不安。   其实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唐枝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心里想,像顾无双这样的好孩子,恐怕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唐枝也没办法拒绝他。   他想了一会,回了个嗯。   顾无双回的很快,几乎是秒回,“喜欢吗?那些我都在学校用洗衣机洗过了,铺上就能用了!”   唐枝又回了一个嗯。   顾无双仿佛不曾感受到对方的冷淡,兴高采烈地接着问:“那拍一张给我看看好不好!好不好!”   过了很久,也没有传来新信息。   宿舍里只剩周舟游戏打团开麦的狂吼声,顾无双还在焦虑地等待,一个没忍住,朝周舟扔了个枕头,让他小点声。   这飞来横祸砸的周舟摸不着头脑,一扭头又回去打游戏了。   顾无双的屏幕上忽然传来了几张图片,那是整理好的床铺,铺的平整,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全是顾无双这次送过去的东西。   他没料到唐枝会把铺好了的给他看。   顾无双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被击中了心脏,在床上揪着枕头打滚,一不小心踹到了隔壁床上,好大一声,害得周舟不小心按错了一个键,电脑屏幕上瞬间尸横遍野,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周舟磨着牙冲着顾无双嚎了两句:“老幺你谈恋爱就谈恋爱,咱别犯神经病啊!”   顾无双的头伸过床上的护栏,脸还是通红的,“老大你别瞎说,我可没谈恋爱,我和人正正经经交朋友!”   周舟冲他翻了个白眼,“啧,还正正经经,骗鬼吧你。记得谈下来带人来吃饭,咱们宿舍集体请人家妹子吃饭。”   顾无双还哼哼唧唧的要辩驳,最后抱着手机滚到床铺最里头缩成了一团。   “特别好!唐哥好会整理!!!真厉害!!![爱心][爱心][爱心]”   唐枝皱了皱眉,把原来的被子搁在凳子上。   四周都是冰冷冷的,只有这一处是温暖的。   像是有了一颗滚烫的心。 第十章   考完试过后又上了两周课,学校终于放假。顾无双没经历过春运的艰难,也没提前买票,顾不上正在打包行李的舍友,放了假和撒欢的兔子一样欢欢喜喜地和唐枝打了个电话,打探唐枝最近的工作安排,约着要出门玩。   他来了城川这么久,也没出过几趟门。前一个月忙着军训开学,后来宿舍里几个人关系虽然好,可一个沉迷游戏,一个沉迷恋爱,还有一个沉迷读书,实在没空。要是一个人出去,没有个搭伴的,总少了些趣味,顾无双就老老实实待在宿舍,念念书,其余的时间帮帮学长学姐的忙,日子过得也快。   不过现在不同了,顾无双一边查城川的景点,一边同唐枝聊微信,确定他的时间。   说来也奇怪,顾无双在心里想,宿舍里其他的人没有空,他也就算了,不再问了,可唐枝不同。   他是不一样的。   可没料到沈约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打了个电话,天还蒙蒙亮,顾无双眯着眼从枕头旁摸到手机。   “喂,胖双儿,还睡着?”沈约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笑意。   这是十分亲近的称呼。   顾无双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啊,是小叔……”   还处在半梦半醒中。   沈约盖着被子,靠在床上笑了笑。一只漂亮的蓝眼睛小白猫从地毯上蹦到他的膝盖上,甜腻腻地喵喵叫,朝着他撒娇。   “撒什么娇,”沈约等着顾无双缓过神,闲着无聊便伸出手指点了点小白猫的脑袋瓜子,“按照岁数来算,你都算个老大爷了,还和小年轻一样吗?”   顾无双总算反应过来,和沈约问了声好。   沈约才同他说了原该讲的事。   他这个小叔当的可谓敬职敬业,从小一起长大作伴不说,文能替顾无双解决暑假作业,补习功课;武能帮顾无双逼退校园小流氓,隐瞒老师。堪称长辈里的楷模,万千小辈心目中的理想长辈,对顾无双比他那双忙于年底工作的爹妈还上心。当初顾无双来城川上大学的时候,要不是沈约才上大学,实在太忙,本来是要亲自送过来的。现在虽然身在千里之外的东临,城川D大的放假时间表却了解的一清二楚,掐着点替顾无双买好了飞机票,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着知会一声他起飞时间便好。   顾无双听了他的话,一下子清醒过来,想起了昨日的约定,支支吾吾地说:“我这边还有些事,能推迟一些吗?”   沈约挑了挑眉,也没拒绝,只是问:“你知道现在离过年还有几天吗?”   顾无双揉了揉眼睛,打开日历。   “嗯,是没两天了……”顾无双呆呆地坐在床上,头上蒙着被单,和沈约讨价还价,“就推迟一天,我明天约了人出门,不能推的……”   沈约淡淡地应了一声,也没再追根究底地问下去,挂了电话之后又重新买了张票。   一个男人从阳台推门进来,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那是一个夹裹着些许凉意的吻,又笑着问:“怎么了?一大清早的谁能惹你不开心。”   沈约贴在他怀里,“没什么不开心的,就是胖双儿……”他顿了顿,想了想,“算了,他那个性格,交到好友也好,就算吃亏也当积福。”   他瞎担心也没什么用。   顾无双原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左右翻腾也睡不着,只好窝在被子里看备忘录上记着的日程表,明天的事,后天的事,许多天的事。   都同唐枝有关。   可惜只能等来年了。   两人约定见面的地方是在学校门口,顾无双裹得厚厚实实,背包里的装备一应俱全,提前十五分钟就去了,原本还打算吹一会冷风,可唐枝已经站在公交车站前了。   他一个人站在一旁,穿的不多,露出了大半个脖子,至少在一群缩手缩脚的大学生里看起来十分单薄。   顾无双笑着迎上去,“唐哥等了很久了吗?”   唐枝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的包上,摇了摇头。   两个男人出门,顾无双占不到性别和年龄上的便宜,不好意思请客,只好分摊费用。原本是打算坐公交出门穷游,可现在计划有变,顾无双想要在有限的时间去更多的地方,生平难得一次出尔反尔,提出要乘出租车去,等唐枝答应了,才又说行程也改了。   唐枝不是多话的人,到了车上才问他原因。   顾无双沉默了一会,本来是打算玩完了这一天才解释的,不过他不会骗人,只好说出口,“我家小叔说是快过年了,替我订了票,是明天的。今年只有今天了。”   “小叔”这个人,唐枝认识顾无双没多久就听到过许多次,根据描述来看是一个非常可靠的长辈。   “没事。”唐枝瞧起来没多少变化,顾无双心里松了一口气,可不知怎么回事,隐隐约约有些失望。   真是莫名其妙。   “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顾无双歪了歪头,“和你玩一天,晚上回去收拾行李,等明天早晨出门买特产,晚上的飞机。”   唐枝看着他,“不如今天去,明天来不及的。”   “啊?”   “今天去买特产。”   还没等顾无双回应,前面开车的大爷忍不住插嘴,“咱们这地的特产多,但是那些特产店都是骗人的,买来的东西都不好。你们兄弟俩真要想买,不如我给你们推荐一个土地方,东西好,要不要去?”   他是本地人,对这些地方如数家珍,顾无双这样的性格很快就被说服,盖棺定论,改了目的地,和唐枝去了那里。   下了车,眼前是一片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顾无双打了个寒颤,没戴上手套的手不经意地蹭到了唐枝的手。   那是冰凉的。想来唐枝也是血肉之躯,即使因为习惯而不觉得冷,可身体怎么会真的不冷了?   顾无双落后一步,把围巾摘下来,心里一横,先斩后奏,把围巾绕在了唐枝的脖子上。不过只绕了半圈,就被唐枝捉住了手腕。   顾无双头一回恶向胆边生,恶人先告状,“唐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不是嫌弃我……”   唐枝平平淡淡的目光落在顾无双身上,又像是探究。   顾无双这胆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三秒钟就怂了,又解释,“这条围巾才洗过,很干净的。”他又缩了缩脖子,“我,我还穿着高领毛衣……”   周围是极热闹的,几乎要听不清顾无双的声音。   唐枝忍不住笑了,这只小兔子似乎还不明白,并不是一条围巾的事。   而是太亲密了,亲密到过了头。   “那你替我戴好。”唐枝微微弯腰,却没有提醒他。 第十一章   开出租的大爷确实没有蒙骗他们俩,这个集市确实是个采购当地特产的好地方,大多都是别的地方难见的。虽说现在的时事讲究不同地区的东西融会贯通,年轻人也总喜欢赶流行。可那些年纪大一些的人不同,还是习惯陪着自己长大的物什。   所以,集市里人很多,老大爷和老大妈尤其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在这样的地方,会讲价是很重要的。顾无双的脸皮薄,自小到大也没经历过讲价,所以不晓得要砍价,拿高价傻傻地买了几样东西,   顾无双挑挑捡捡,从摊主面前收拾了一袋子的水果,那是当地的一种新鲜果子,正值成熟的时候,红艳艳的果皮瞧起来味道很好,可价格却不太美好。   他正要问价,却被唐枝拉到身后,眼睁睁看着唐枝和摆摊大妈砍价,大杀四方,完全没有平常的沉默寡言。   顾无双好奇地问:“唐哥,你怎么这么会,会讲价啊?”   唐枝想了想,顺手把围巾围的更紧一些,“以前经常买菜。”   算是解释了一句。   这一路杀下去,两个人走完这条胡同,手上拎满了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吃的玩的看的应有尽有,东西多到险些拎不起来。   直到暮色沉沉,日落西山,两人才回到学校宿舍楼底。离开之前,唐枝随口问了一句,“明天什么时候走?”   顾无双浑身上下挂满了塑料袋,哼哧哼哧地回答,“下午两点走,六点的飞机。”他的话说到这里,嗓音低了下来,有些失落,“下次再见面,就是过年后了。”   唐枝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他总是不说再见。   到了第二天下午一点半,唐枝在宿舍楼下等着顾无双。他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衣服,脖子上围着那条灰色的围巾,遮住了下巴,只露出大半个脸。他把顾无双手里的两只行李箱接过来,丝毫不费力的模样,“走吧。”   顾无双忍不住开心起来。   唐枝把顾无双送到机场,听他向沈约打了个电话,报备了现在的状况,一切都交代好了,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机场外冷风吹的厉害,顾无双的脸吹的通红,一张嘴就灌了风,还是笑眯眯地开口,“唐哥要开开心心过年啊!等明年来的时候,给你带东临那边的特产。”   唐枝神色不变,低着头看着他,那句不必了从喉咙里咽下去,“少带一些,挑你最喜欢的。”   顾无双走了。   唐枝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打火机点了两下才点着。他扯了扯唇角,把围巾摘了下来,妥帖地安置,没沾到一丝烟灰。   ……   顾无双到东临的时候,外面正下着细细密密的雨夹雪,天色昏暗,顾无双抓着两只箱子,在机场大巴上摇摇晃晃,仿佛正在云端漫步。   一下了车,沈约等在那,迎了上来。   他戴了一副金边眼镜,皮肤很白,斯文俊秀,唇角弯了一个柔和的弧度,朝顾无双招了招手。   顾无双那么多人中一眼就看到了沈约,也顾不得自己拎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一路飞奔到沈约面前,气喘吁吁地打招呼,“小叔!”   沈约的眼角眉梢都是笑,伸手接顾无双的箱子,“是该回来了。”   顾无双不让,他家小叔是高岭之花,自小娇娇弱弱的,可不能让他干体力活。   “我来吧。”   顾无双抬头,是一脸冷淡,却正伸手过来的顾宁远。   “十,十一叔好!”   沈约摸了摸顾无双的脑袋,打趣着,“你十一叔这么可怕吗?”   又转过头笑顾宁远,“哥,你说他们怎么都那么怕你,连胖双儿也吓得慌。”   顾宁远的眉眼稍稍温和了些,不似方才的凌厉,“你不怕就好了。”   顾无双瞧着他们俩,默默地落后两步,把空间让给他们。   在东临有些本事的人,提起顾家,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而顾宁远正是顾家的当家人,沈约是他从孤儿院里收养的弟弟,在顾家那一辈里排行最小,顾无双唤他小叔。顾宁远为人冷淡,手段惊人,顾家的小辈里没一个不怕他。顾无双倒好一些,接触得多。因为沈约小时候生过一场病,顾无双去做个伴。后来沈约好了,感情处出来了,倒是一起长大。沈约自小沉稳,又占了个小叔的名头,对顾无双倒真像对这个孩子般的宠爱。   只不过叫顾无双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另一桩事。   就在今年夏天,沈约才过了高考,同顾无双说,自己和顾无双在一起了。   顾无双傻乎乎的,还问:“小叔和十一叔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沈约愣了愣,“不是这样的。是我们相爱了,以后要结婚的那种在一起。”   “啊???”   顾无双觉着自己做了个梦,这个梦太吓人了。他醒过来,还是得面对现实。不论沈约做什么,哪怕是这样离经叛道的事,只要他自己开心,顾无双都无条件支持。   不过,现在看到顾宁远,顾无双还是怂的很。   车子直接开到了顾宅。家里的佣人把两只大箱子都搬到了沈约的房间,两个人一边聊天,主要是聊顾无双在D大的生活,一边分礼物。   沈约知道顾无双不会做这些,把送礼的名单整理出来,叫人把这些特产用盒子包装好,再附赠上卡片,才算完成了。   这一忙就是一个晚上。顾无双太累,直接就去隔壁客房休息,连手机也没看。   到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手机上有许多未接电话,未看信息。   全是唐枝的。 第十二章   顾无双愣了好一会,手忙脚乱地回拨过去,电话那头的音乐才响出声就被接起来了。   不过两个人相对无言,倒是沉默了好一会。   终于,唐枝的声音自对面传来,有几分沙哑,不似平常,“……到了吗?”   顾无双揉了揉脑袋,在床上打了个滚,“早到了,在小叔家。”   “哦。”唐枝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添了一句,“那就好。”便挂断了电话。   顾无双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想他昨天晚上睡觉前还想着有许多话要和唐枝说,可话还没出口,电话已经挂断了。   这叫他实在是有些沮丧。   可他没沮丧一会,沈约敲了敲门进来,走过来朝着他的额头敲了一下,“还不起来,快过年了,今天还有不少事情。”   临出门前,顾无双忽然灵光乍现,唐枝打了那么多电话来,是不是因为自己下了飞机,却没有报平安。   这也只是胡思乱想,指不定是怎样的自作多情。顾无双暂时放下这件事,陪沈约把顾家的长辈都拜访了一番。顾家人多,长辈也多,虽说现在是顾宁远掌权,可作为晚辈本该是派人拜访的,以往都是管家陈伯去的。不过自从顾宁远在家宴上正式确认了沈约的身份,这些事都交给了沈约,他做的很好,为人做事都是滴水不漏,没人能讲的出一句闲话。要是顾无双在,沈约也总带着他一起去,让他见一见家里的老人,也算是为以后做打算。   顾无双跟着沈约在外面忙了两天,把东临走了个遍,累的腿发软。到了除夕那一天,顾随和杜秋带着他去了爷爷家的大宅子,他们家子孙多,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小姑娘满眼都是,顾家人即使不是富贵,最起码也家境富裕。这些孩子叽叽喳喳地炫耀展示着自己的生活或者财产,可是顾无双对里面的人一个也不熟。   杜秋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客厅里玩手机就问:“怎么不去和家里的小孩玩?一个人不是没意思吗?”   顾无双摇了摇头,小声说:“不想去,我要等小叔。”   杜秋是个事业型女性,自小就没多管过顾无双,所以不晓得他小时候因为天真单纯,曾经被这些孩子欺负过。对于那些长大了的孩子来说,回忆起来可能就是一个稍稍过了分的童年游戏,可对顾无双而言却是不同的。要是现在毫无芥蒂地和他们玩到一起,那也太没有意思了。   吃完了晚饭,又到了发压岁钱的时候,顾无双家的亲戚多,接红包接到手软,却也没多少开心。   顾随摸了摸顾无双的脑袋,笑的时候眼角攒了几道皱眉,“你又长大了一岁了。别再傻乎乎的了,和你小叔多学学怎么为人处世。”他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却因为忙于事业没时间多管教,说起来几乎全托付给了沈约和顾宁远,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在学校里,如果有喜欢的女孩子就要多接触,对人家好。要是喜欢了还抓不住,到时候你又后悔,可不要找你小叔抱怨。”   顾无双眨了眨眼,白生生的脸上泛上一层薄红,像是有几分害羞,“我知道的……”   顾随知道他的性格,长这么大了还是个小傻瓜,便把红包往他手里一塞,“好了,还害什么羞,自己去玩吧。”   顾无双拍了拍自己的脸,红晕才算是散尽了。他脸红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刚才顾随说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他的眼前闪过一个人。   是唐枝的脸。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转瞬既忘。   顾随没多说他,顾无双都这么大了,再教育也没什么大用,转身和自己太太杜秋含蓄地谈情说爱去了。   客厅高高悬挂起的电视机里放着春晚,主持人充满喜庆的声音和整栋宅子里欢声笑语融成一片。他们得在这里守完岁,磕了头,然后凌晨十二点后才能回家。顾无双不和他们热闹,端了一碟现炸的糖油果子,自己去二楼找了间视线好的小隔间待着,还顺手要了一根橡皮筋。   过了一会,大约是沈约和顾宁远吃完了年夜饭,在进行下一项少儿不宜的活动前,好不容易抽了个空关爱一下孤单的小傻蛋顾无双。   顾无双就拍了张自己的照片,里头就他一个人吃的满嘴亮晶晶的油,小半碟子糖油果子,还有一沓没拆完的红包和一堆拆完了的红包,鲜艳的百元毛爷爷被一个小皮筋捆好了放在一边。   沈约:?   顾无双:闲的没事干,数钱……   沈约:那你爸妈?   顾无双:[泪][泪][泪]他们去玩了,正在享受夕阳恋。   沈约:小可怜,这年过的,明年吃完年夜饭就把你接过来。   顾无双看了眼时间,很知情知趣地回了一句:没关系,小叔新年快乐!你去玩吧,我还有一大半红包没拆呢。   沈约:那你先拆红包玩。我明天再给你包个大红包,让你数着更有意思点。   然后飞速地道了一句再见,下线,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无双刚想叹口气,又觉得大过年的叹气不好,硬生生地憋回去了。   自家小叔估计是去享受朝阳恋去了。那自己干啥???   还是数钱玩吧。   顾无双数着数着就困了,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他陷在这半睡半醒之中,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仿佛忽然间双腿往下坠落,打了个激灵,彻底没了睡意。   醒过来一看,腿麻了,不能动弹。   顾无双更想叹气了,但还是忍住了。他怕应了老人的那句话,大年三十的坏运气会带到明年一整年。今晚所有人都那么开心,想必明年都是甜甜蜜蜜的,他可不想唉声叹气过一整年。   到了十一点半的时候,楼下明显忙碌了起来,开始准备要下饺子了。新的一年,总是从吃饺子开始的。   顾无双数完了所有的红包,土豪金的毛爷爷捆了一沓,有点太显眼了,打算找张纸包成砖头拎回家。他还没找到纸,电话先响起来了。   顾无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号码,又想起了刚刚和顾随的话,使劲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唐哥。”   “无双,在做什么?”唐枝低沉的声音自那头传过来,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像一把小刷子似得挠着顾无双的心,痒痒的,却又不像是难受。   顾无双坐立难安,面红心跳,只好蹦跶到窗户边上,拔起插销,一边吹着冷风,一边和唐枝讲电话。   他想了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唐哥,年夜饭好吃吗?”   唐枝轻轻笑了笑,他是很难得笑的人,更不要说能在电话里都能听得出的声音,“很好吃。”却没有提要谢谢顾无双。   顾无双一颗心缓缓地放下了,欢喜地说:“喜欢就好了。”   在回来前,两个人聊天时,顾无双杂七杂八问了不少问题,才知道唐枝家里没人,是不回家过年,在工地上看东西过除夕的,据说工资很高。顾无双听了有点难过,把这件事存在心上,偷偷地帮他订了外卖年夜饭。他以己度人,觉得如果没有人陪着,那么最起码有美食陪着,还是要好过许多的。   大约是除夕的缘故,唐枝不像平时那般沉默。顾无双今天也有点难过,那些因为不想打扰家人而没有说出的话,童年时糟糕的回忆,看到那些曾欺负过自己的人讨厌的感觉,全对唐枝吐了出来,好像就快活多了。   唐枝很认真的建议他,“那你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顾无双有些苦恼,“那样不是很任性吗?”   “像你这样的孩子,任性一点也没什么。你的父母和小叔肯定会希望你能过一个快快乐乐的除夕。”唐枝顿了顿,似乎哑了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他们都那么爱你,舍不得你难过的。”   顾无双怔了怔,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却好像约定好的一般举着话筒贴在自己的唇鼻间,隔着无线电听对方的呼吸声。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的钟声,敲了整整十二下,这是新年的钟声,新的一年已经来了。   唐枝忽然出声,“新年快乐,胖双儿。”   外面燃起了烟花,硝烟味飘散在空气里,巨大的响声几乎要淹没电话里的那句祝福,可很奇怪的,顾无双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胖双儿。   一瞬间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嘴里好像被塞了一大口化开的糖水,甜的透不过气。顾无双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最后还是没出息结结巴巴地开口:“唐,唐哥,也,新年快乐!”   他不再害怕新的一年唉声叹气了,反倒有些担心太过甜蜜会不会腻坏了牙。 第十三章   新年过后,顾无双终于摆脱了家里里里外外的亲戚,在沈约家里过了几天醒着吃,困着就睡的幸福的养膘生活,等到出了正月十五,往镜子前一看,胖了何止三斤。   顾无双苦着脸和柳妈抱怨,“您可千万别再叫我吃晚饭了,再吃下去,我可真要变回小时候的样子了。”   柳妈是看着他长大的,一脸的不赞同,说:“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不吃饭。再说了,你小时候长得怎么样了,那么可爱,现在长大了,只剩皮肉包着骨头了,又有什么好看的。”   顾无双:“……您说得对,真对。”   和老人讲减肥的道理总是讲不通的,顾无双只好默默地减少自己的口粮,少吃糖果点心,可惜坚持的时间太短,期间诱惑又太多,没出什么成效就要去学校了。   快开学了。   原本沈约是要在城川这边订车接顾无双的,可是顾无双有些偷偷摸摸,不能说出口的小心思,就和沈约推脱了。结果当天晚上和唐枝聊天,才知道唐枝他们已经开工了,现在正在加紧赶工。   顾无双砸了一下枕头,哀嚎了一声,有点失落。   唐枝听他那边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动静,问:“怎么了?”   顾无双说谎话的技巧不高,一时找不到理由,差点急得跳脚,忽然瞥见拐角处的小白,急中生智,“……啊!有猫,小白咬我的脚。”   小白正窝在飘窗上捞纸蜻蜓玩,什么坏事都没干,却突遭飞来横锅,听了此等陷害之词左边爪子一个趔趄,差点没给摔下去。它连竹蜻蜓也不玩了,从飘窗边沿就是一个飞跃,恰好落在顾无双的枕头边上,伸长爪子朝顾无双裹着厚睡衣的胳膊招呼过去了。   顾无双一扭头,一双蓝眼睛水汪汪地瞪着自己,仿佛在控诉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去了哪,我不是你最爱的小甜甜了吗?   顾无双心头一软,想起自己从小那么不容易才和小白搞好关系,便把手机撂下了,不小心按到免提,转身去抱着哄小白了。   像小白这种活了十年以上,眼看着都要成精了的猫最会蹬鼻子上脸,可爱的小甜甜顿时化作牛魔王,在顾无双身上撒了欢的发疯。   唐枝在电话那头等着,只有一人一猫搅成一团,闹得天翻地覆的声音。他忍不住笑了笑,脑子里浮现了一只白兔子和猫打闹时的场景。   白兔子该像顾无双,胖一号的才好看。   他怔了怔,听了有好一会,仿佛有个人开了门,喊了一句,动静才小了下来。渐渐走近后,说了一句话,模模糊糊地听不清,“……闹了,早……,……飞机,和平……。”   唐枝把这一整句话凑出来,顾无双大概是明天在和平机场的飞机,也是,都快开学了。   等到沈约把小白抱出去,顾无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和唐枝的电话,捡起来一看竟然还没挂断,便忘了前面的失落,开心地说:“唐哥,我带了特别多的特产,到时候去送给你!”   “好。”唐枝轻轻应了一声,“早点睡吧,很晚了。”   顾无双心里头想,一点,一点都不晚,他还能聊。   不过再怎么os,还是乖乖地道了一句晚安,再挂断了电话。   虽说内心的小九九是此路不通了,再回去找小叔给自己订车也不是个办法。可要带回去的东西实在太多,顾无双一个人肯定是拎不动的,只好深更半夜地在宿舍群里求助,几位已经到了宿舍的小哥哥自然要为了老幺来机场一趟,不管怎么说,这里头的特产还有他们的一份。   飞机落地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城川的雪才停了两天,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不愧是在外被称作雪都的城市。   顾无双拎着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和特产下了飞机,好不容易搬到了机场巴士上,等下了车,宛如一条死狗一样到处寻找舍友的踪迹。   和平机场建的不大,每天的人口流动量却不小,人来人往间,顾无双的眼睛仿佛都被转晕了,恍惚间看到了个背影,很高,肩膀宽厚,又很瘦。最重要的是,在顾无双眼里,他很像唐枝。只不过没等顾无双情不自禁地追上去,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是周舟。   “老幺,你怎么躲在这个角落里,找半天了,还找不到你。”   顾无双只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啊,老大,好久不见。”然后几个人分担了一下行李箱和各种包裹,出门打了两辆车,才回了宿舍。   而唐枝,他站在一处柱子后面,侧着脸看着顾无双费力地搬着箱子,差点失手砸到自己的脚,唐枝的心微微提起。他的上衣敞领很大,凉风灌到了脖子里头,和往常一样,他忽然觉得有些冷了。昨晚他猜出了顾无双今早要回来,早晨请了假,扣了工资,在机场有六七个小时了。不知是怎么想的,唐枝没给顾无双打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在机场等着他。   或许,唐枝扯了扯嘴角,毫不犹豫地剖白内心,自己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可惜好像失败了。   大概是因为每次都是和顾无双单独在一起,差点都忘了,顾无双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他有亲人,朋友,同学,老师,很好的一切,想必未来也会一帆风顺。可唐枝清楚,他什么都没有,也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是一个非传统意义上的孤儿,早年父亲去世,母亲不愿承担责任,为了一个拖油瓶荒废了自己的一生。便离开了家乡,把家里的钱财都给了小姨,附带条件是要养活唐枝。唐枝的小姨是一个很精明的女人,她算了算唐枝父亲留下了的遗产,还算合算,便答应了唐母。   小时候总有人问唐枝,“你妈妈呢?她怎么还不回来接你?”   兴许,这也只是没什么恶意的玩笑话吧。   唐枝自小沉默寡言,才开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会回答了。后来长大了一点,明白事理了,也不想回答了。大约是沉默的缘故,唐枝对痛苦的感知也不太敏锐,只是有时候会很想逃离。   可他没能逃得出来,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自十七岁以后,唐枝只能在一个小小的窗口里窥探外面的人生了,他还没尝到所谓外面世界的快乐,就已经被关的太久,那么一丁点的兴趣也被消磨干净了。   不该和顾无双这么下去,没什么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唐枝在一个阴暗的巷口里抽着烟,抬头望着天,天空是狭窄的,烟尾巴上的火微微灼烧着他的指腹,烫的厉害。   唐枝想,自己喜欢他啊。 第十四章   开学的时候总是很忙。堆积了一整个假期的事情铺天盖地劈头盖脸地砸过来,顾无双忙着社团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等到城川的冬雪都融化了,学校东墙边的桃花开了,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没见过唐枝了。   顾无双大多数时候是打电话,唐枝十次也只会接五六次,即使是接了,也说不到两三句话,唐枝说忙,工程很紧,他们都要加班,顾无双便哑口无言,自动自发地讲一句再见,生怕耽误了他的时间。   而微信上的交流就更少了,顾无双躺在床上,把唐枝的名字点开,向上滑聊天记录,再仔仔细细看上一遍,都花不了十分钟。   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又翻了一遍。   宿舍里除了他和不动如山的老大周舟,拐角处还蹲了个人,是一直沉迷恋爱不可自拔,却惨遭分手失恋的老二。   他是个挺英俊的小伙子,谈恋爱的时候也全心全意,可是这爱情还是活不长久,就和风雨中烧着木柴上的小火苗似的,转眼就灭了。开学来的一大堆事情里就有他的那一份,宿舍一起组织陪他喝过几次酒,劝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   不过效果不佳,于是,他也跟着顾无双叹气。   一时间,叹气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周舟紧皱着眉,想忍,没忍住,摔了耳机把顾无双的床板敲得哐当作响,问:“幺儿啊,你这是有啥烦心事,和我唠唠嗑?”   顾无双吓了一跳,叹气声还没发出来,又给倒吸回去了,忙摆手,“没,没什么烦心事……还是有一点烦心的。”   “哎,你别又碰上感情问题了?”周舟横瞥了一眼颓废如死狗的老二,为舍友的感情生活操碎了心。   顾无双默默地想了想,默默地承认了这是个感情问题。   朋友之间的感情,难道不算感情吗?   周舟也叹气了,“那可别说了,我开导不了,你和老二两个,适合互相开导……”   然后他朝还在床上躺着的顾无双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顾无双跟只呆头鹅一样,从楼梯上蹦哒下去。   老大一边说话,一边起身,人高马大的东北汉子一只手提溜一个,把他两个人拎到了门外,吧嗒一放,然后飞速锁上了门,戴上了耳机。   真是十分冷酷无情了。   留下老二和幺儿大眼对小眼。   两个人吹着阵阵冷风,老二打了个喷嚏,瓮声瓮气地问:“你这是什么回事啊?也没听说你谈恋爱了,给哥说说。”   “也不是谈恋爱。”顾无双有点难为情,可还是没有仔细解释一遍,“就是我回家前,和他关系还挺好的,一起出门玩,看元旦的烟火。可放假回来,他就,他就不怎么搭理我了。”   顾无双的确是傻了点,还有点缺心眼,可这么明显的改变,他要是还瞧不出来,可能真是瞎了眼。   老二一拍大腿,“你还没谈,就已经这么险了,可不得了。根据哥这么多年谈恋爱的经验,你这是要乘胜追击,没脸没皮才行。”   顾无双:“……啊?”   “啊你个大头鬼,”老二拍了一下他的头,“赶紧的,你还叹什么气,出门找人家啊!你这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就不捯饬捯饬,人家小姑娘怎么能瞧得上你,愿意和你谈对象?”   话一说完,起身猛拍门板,让老大把自己放出去。   周舟挑了挑眉毛,看来有效。   第二天上午,宿舍里剩下的两个人揽下了顾无双在社团的活动,替他充当苦力去了,只为了能争取宝贵的时间,撮合顾无双岌岌可危的恋情。   顾无双愁眉苦脸,总感觉越来越难解释了。   风骚的老二对顾无双的简单休闲方便的穿衣风格从头批到脚,又把顾无双压箱底的衣服全都翻出来,好好捯饬了一番。虽说打扮好看的方法有许多种,可是最简单的那种就是穿的少。于是,在不到十度的天气里,老二只准顾无双套了件薄薄的单件。   顾无双举起手,好一会才被准许发言,“我觉得吧,这出去可能要被冻成冰棍。”   “你冷什么?!少穿件衣服会死吗?”老二一脸恨铁不成钢,“为了爱情,你连一点点寒冷都忍受不了吗?这是真爱?”   顾无双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他又不是为了爱情。   那是为了什么?   老二化失恋的悲愤为动力,满心希望顾无双能够恋爱成功,否则自己待的宿舍就成了一个游戏宅,一个失恋狗,一个读书狂,外加老好人顾无双的单身狗聚集地了。   这就非常可怕了,一个宿舍最起码是要有一个脱团的吧,好歹还能闻一闻狗粮的芬芳!虽然老大和老二两个人都没料到,顾无双以后脱团的对象,有点清奇。   嗯,实在是想不到。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两个人还满心祝福地看着顾无双踏出门,一片欢欣喜悦。   而顾无双,穿着套单薄而修身的衣服,没背标志性的双肩背包,在下午三点,总算到了熟记于心的地址,唐枝在的那个工地。   才一下车,顾无双就被风吹的哆嗦了一下,抬头看了看。   和去年第一次来这里时的一片废墟不同,现在地基已经建起来了,万丈高楼平地而起,似乎离建成也没多长时间了。   时间过得那样快。那这所商业广场建好了,工程队里的一员,唐哥会去哪?   顾无双的两只手揣在兜里,使劲晃了晃脑袋,找了个围墙边没填好的缝隙,蹲在后头,探头探脑地看着里面。   可惜里面的地方太大,顾无双又不是千里眼,只能看到一个个黄帽子在辛勤工作,里面有一个唐枝。   顾无双蹲了好久,双腿麻了就起来跺跺脚,像个变态一样接着偷窥,得亏巡视的大爷认识他,才没把他给揪出来。   此时还没到晚上,那位大爷巡到了另一边,正瞧见唐枝,便一嗓子喊住了他,说:“你那个念大学的弟,好像在外头等着你,你不知道吗?”   唐枝愣了愣,没反应过来,过了一小会才向前走了一步,又返回身摘了帽子,拿毛巾擦了脸和手,捋了捋头发,对一旁的工友说:“今天我有点事,你帮我担待一点。明天,不管哪天,我还回来。”   他在这群工人里的名声不怎么样,可说话还是算数的,从没赖过一句,所以那人点了点头,唐枝直接出了门。   顾无双那傻帽还蹲在围墙外面,光鲜亮丽衣服,锃光瓦亮的皮鞋上都染了灰,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无双。”   忽然有人在身后喊他的名字。   顾无双转身,僵掉的腿脚都不能和谐配合,差点摔了个狗啃泥,最后扶着墙,好歹是稳住了。   唐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似乎是与以往不同的打量。   顾无双把手背在身后,喉结上下移动,有些紧张。   唐枝走进一步,捉住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了一下,又松开了。   他目光沉沉,压迫感十足,说:“不冷吗?” 第十五章   顾无双的模样长得英俊,只是还透着不知世事的天真。现在天气冷,他的脸颊冻得青白,鼻尖是红红的,像是某种熟透了果子,莫名想让人上去咬一口。   他的眼珠子偏到一边,整个人怯怯懦懦,顾左而言他,“也,我不是很冷,就是有一点……”   唐枝却紧迫逼人,“一点,一点是多少?”   顾无双被逼的没有办法,只好伸展了手指,在虚空中翻了个圈,“就是冻得手疼。”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顾无双就被一件衣服兜头罩下来,挂在了肩上。中间掀起了无数灰尘,呛了顾无双一鼻子灰。顾无双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揉了揉眼,瞧见眼前的唐枝只穿了一件薄T恤,外套不翼而飞。   顾无双的脸色从青白骤然变红,两只手紧紧抓着外套,想要脱,却又舍不得,“这……唐哥你的衣服……”   这是唐枝难得一件厚实的外套,工作的时候穿着用来挡风的,所以脏的很,布满灰尘。   唐枝接过顾无双的话,漫不经心应了句,“怎么样?是嫌弃我的衣服吗?”   顾无双拼命摇头,“怎么会!”   不过,这句话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顾无双为了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嫌弃,只好严严实实裹上了这件过大的外套,虽然,本来也没下定决心脱下来。   唐枝瞧着他的傻模样,一个英俊的小帅哥披上自己的外套立马变得灰扑扑的,像是整个人都埋进去了。   外头太冷,即使是唐枝也不可能光着胳膊撑得太久,转身推开了大门,领着顾无双进去了。他一贯走在前头,顾无双缀在后面,离得很近,都快要踩着他的脚后跟了。   工地里才收了工,几个人在一边打趣着,“哎,你说那不是唐枝的弟弟吗?怎么跟个小媳妇一样跟着。”   另一个人调笑了一句,“就是这个小媳妇太高了。”   顾无双似乎是听到了唐枝的名字,微微偏过头,朝这边善意地笑了笑。   “我看他弟弟不挺好的吗?”其中一个摘了帽子,“唐枝作为他哥,也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吧。”   没等另一个人接话,在一旁的吴三隻先黑了脸,阴沉沉地说:“他可是个杀人犯,年纪轻的时候就打死过人,你们讲呢?”   两个人想到了唐枝的过去,互相瞥了对方一眼,没再说话。   怎么说,一个有老有小的普通人还是潜意识里怕杀人犯的,总觉得有前科的唐枝也许会一言不合而愤起杀人。   大多数人如此,而唐枝运气不好,遇到的永远是大多数人无意识的恶意和小部分人有意识的恶意。   不过,他无所谓。   唐枝推开宿舍门,让顾无双先进来了。宿舍里还是一样的冷,唐枝打量了一圈,讲:“脱了。”   顾无双:“啊?”   唐枝有点无奈的皱起眉毛,弯腰伸展开被褥,偏头解释,“脱了外套,到被子里来。”   顾无双“哦”了一声,在门前解开唐枝的外套,想要整整齐齐地叠起来,却准时没有那个手艺,忙活了小一会,最后被唐枝一把揪住后领,塞进了被窝里。   他还要挣扎,“我身上全是灰,不能进的。”   可惜顾无双明明也是个大小伙子,力气却没唐枝一般大,牢牢地被摁在被子里不能动弹。唐枝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嫌弃穿的那件衣服脏?”   “没有,没有的事!”顾无双哑口无言,蹦出这两句话,乖乖地缩进去,只露出大半张和一个小脑袋,黑亮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里发着光。   唐枝把他安顿好了,自己转身出了屋子,只留下顾无双一个人。   被子里也是冰凉的,不过胜在了厚实,顾无双冻僵了的手脚很快就暖和起来。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上面是两个舍友的刷屏,主题思想就是目前进展如何。   顾无双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了他们真实情况。   “来了,见面了。”   老二可能正在蹲守着顾无双这头的消息,立刻发过来一句,“然后!然后怎么样!”   顾无双转过头,瞥了一眼小桌子上放着的那件衣服,“他就嫌我穿得薄,问我冷不冷。我说冷,就,就把自己外套脱了让我穿了。”   那头沉默好长时间,“这个妹子真是……很厉害了,你,你不会真穿了吧?”   顾无双挠了挠后脑勺,“就穿了。但是那个衣服不太合适,他就把我带到他的家里,让我到被子里了。”   这个消息太劲爆了,老二都保持不了沉默了,直接语音过来,接近嚎叫,“所以你现在蹲在人家被窝里和我聊天,那她人呢?”   顾无双想了想,“可能是出去拿饭了。”   老二彻底无话可说,虚弱的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老幺,你吧,好好待着吧,剩下的,咱们回来再说。”   他心想,自家老幺的恋爱梦可能是破碎了,回来要好好安慰安慰他。   顾无双刚想解释一下,唐枝不是妹子的事实,门就被推开了。他的手中果然提了两盒饭,还有个别的,等拆开来才发现是个热水袋,唐枝在里头灌满了热水,塞到了被子里,正好是顾无双的脚边。顾无双被烫的瑟缩了一下,却没躲开热水袋,贴了上去。   只要是在唐枝身边,他就会将自己照顾地好好的,顾无双是很明白的。   顾无双刚准备从床上爬起来,却被唐枝摁在了原处,“下面冷,就在床上吃。”   顾无双表示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满心欢喜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这次的菜色和上一次的不同,要清淡了许多,甚至还有一碗粥,是给顾无双的。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吃完了饭,顾无双还在纠结犹豫要不要下床离开,唐枝把东西收拾出去,回来却说:“下雨了。”   外头的天黑压压的,大雨倾盆,风刮的很大,像是能把人吹跑了。   顾无双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和想法,拽住了唐枝的衣角,“要不,要不我就不回去了,在这里……”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努力拉近和唐枝的距离。   唐枝一怔,顾无双的睫毛又浓又密,软软的,像是刷在了自己的心头上。   他听见自己说:“好。” 第十六章   那是冲动之中做下的决定,到了晚上,许多为难的不便才显现出来。   顾无双傻乎乎的,倒不怎么觉得,琢磨着怎么和自己的唐哥讲话聊天。   天越发暗了,风很大,单薄的毛坯房透着风,里面只摆了一张床和桌子,其余的什么也没有。洗澡得去公用澡堂,甚至连洗脸刷牙都得顶着寒风,去外面的水池旁边。   唐枝半蹲在床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顾无双的脸颊,又指了指门外,“有事出去一趟。”   顾无双眨着又明亮又活泼的眼睛,很舍不得似的,“那唐哥要早点回来。”   他平常都很乖,是有选择性的黏人性格,自小很喜欢缠着沈约。后来到了大学,和沈约分离,也学着长大了些。可一遇到唐枝,他就想要和对方待在一起,哪怕唐枝不讲话,只是看到后背,都足够叫顾无双欢喜心安。   好像是没有来由的。   唐枝是没有伞的,他顶着冷冰冰的细雨敲开了工地里唯一一家杂货铺的门,那位年近四十的店主似乎有些惊讶,“怎么又来了?”   唐枝对于物质生活没什么需求,基本只要能或者就好,一条劣质的烟能抽很久,店主从他身上赚不到什么钱。   唐枝的话很少,“拿毛巾和牙刷。”   他顿了顿,“要最贵的。”   只要顾无双在自己这里,唐枝就会尽其所能,给小兔子最好的。   没了唐枝,顾无双也没什么意思,整个人窝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门口,偶然和舍友回几条信息。   老二原来觉得他这场恋爱一点戏也没有,现在倒捉摸不透了,便瞎出主意,“老幺,你晚上偷偷亲人家姑娘的嘴,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嚎得很大声,又被老大狠狠拍了一下脑袋,在群里说:“你别听他瞎指挥,怪不得总分手,自己恋爱谈得和狗一样。怎么说,是你自己的事,顺着心意,把自己的想法和对方说了,就好了。”   顾无双想了片刻,总觉得老大讲的有道理,谈恋爱和交朋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是以心待人,兴许没多大差别。   他老老实实地谢了老大一句,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又莫名其妙想起前一段时间。   忽然,铁皮门被拉开,发出刺耳的声响,唐枝额角的细雨凝成雨滴,慢慢从侧脸滑下,映衬出极深邃的轮廓。   唐枝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一扭头就瞧见顾无双从床上爬起来,露出大半个上身,“天黑了,无双,该洗漱了。”   于顾无双而言,这是一次十分新鲜奇妙的体验。   顾无双被唐枝唯一一件厚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跟在唐枝的影子后面,慢慢走到空无一人的水池旁边。   唐枝拎了暖壶,调好温水,挤上牙膏,他做什么都是沉默的,一句话也不说,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可顾无双抬眼看着唐枝的脸,总觉得十分温柔。   那是别人都瞧不出来的。   水是烫的,可被冷风一吹也凉透了。顾无双刷牙很认真,就要多废些功夫,即使撑着伞,也免不了会淋上雨。   唐枝站在旁边,目光全落在顾无双的身上,一眼也没有错开。   他看着顾无双冻得通红的手指关节,深深喘了口气,想,顾无双长到这么大,除了在自己这里,或许什么苦还没有吃过。他就该被娇养着,活在蜜糖般的人生中,有父母、长辈、朋友、老师这些人的关心爱护,谁也不会叫他有一点点不舒服。   唐枝又往风口里凑了凑。   顾无双刷着牙还不忘往唐枝这边瞅,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了。他还含着牙膏没吐出来,说话含含糊糊的,“我,我又不是没多大的小孩子,唐哥还,帮我挡着风,不会感冒的。”   唐枝一怔,他“嗯”了一声,却没挪开位置。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又想,顾无双是个小傻瓜,在不该聪明的地方聪明,在不该敏感的时候敏感。   可却那样可爱。   于唐枝而言,这世上如此索然无味,只有顾无双是甜丝丝的。   顾无双以战斗般的速度洗脸刷牙完毕后,又钻到温暖的被窝里。唐枝拿着洗漱工具出去,很快又回来,从铁丝床下面抽出一个箱子,从里头拿出以前的旧被子。   那被子很薄,透着黄,干巴巴的,一点也不暖和。   顾无双着急地问:“唐哥你要干嘛!”   唐枝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整理手上的被子,“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顾无双是好脾气,深谙吃亏是福的道理,往常软的和个才出锅的包子似的,现在却声音大到像是和唐枝吵架,一把掀开厚实温暖的被子,“我买这套棉被,就是希望唐哥以后能睡得暖暖和和,舒舒服服。要是,要是我来了,你就不能睡这里了,天这么冷。早知道我就不这么任性,要留下来了。”   唐枝手上的动作一顿,被子落回了木箱子里,忍不住笑,反问,“你还任性?”   顾无双英勇不过三秒,在唐枝的话里又怂了,细声细语地辩驳,“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给唐哥带来不方便,就是任性啊。”   唐枝打断他的话,“没有不方便。”   顾无双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诉求,依旧坚持,“那就和我睡这个被子。”   唐枝深深看了他一眼,瞳孔的深黑色比阴雨天的夜空还要浓,几乎有种令人战栗的危险,却很快平静了下来,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顾无双提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铁丝床本来就是为了单人设计,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躺下都会显得狭小,再加上一个个头并不算小的顾无双,立刻逼仄了起来。   加上又盖着同一床被子,即使唐枝半边身体悬空在床沿外,他们俩的距离也近的过分。   这和元旦那次住在同一个房间的经历完全不同,顾无双几乎都不敢用力呼吸,因为唐哥的脸就在自己旁边,很近很近,近的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呼吸。   顾无双手脚都不敢动,牢牢地钉在远处,紧绷到发麻抽筋也还是保持原状,他怕打扰到唐枝的休息。   门缝并不严实,有风漏进来,外面还有明晃晃的灯光,是在工地夜间巡逻的保安。   顾无双借着这一丝些微的灯光,瞧见唐枝紧紧阖上的双眼,他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熟睡了。   他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声音似乎有些低落,“唐哥,我有话想和你说。”   下一刻,顾无双的心几乎从嗓子眼跳出来。   因为唐枝的眼睫忽的一动,他讲,“那你就告诉我。” 第十七章   他们俩离得很近。   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唐枝的气息滚烫而炙热,顾无双则小小地抽着气,蜷缩成不小的一团。   也是这么大个的人了。   外面凛冽的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顾无双的身体不太健壮,他像是朵自温室里养大的花似的,并不耐冻,气温一降,冷风一吹,就蔫头蔫脑,活泼不起来了。   那许多许多话,好像一起被冻住了,卡在喉咙里,半响吐不出来。   唐枝不动神色地移动了些位置,将外头的冷风挡在自己的身后。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顾无双,那目光是很平淡的,却仿佛看透了一切。   顾无双原来以为唐枝睡着了的时候涌上了无限的勇气,满腔的热血,已经被浇灭了大半,自己小半张脸缩进了被子里,好半天才讲出自己的真心话。   他是很认真的,或许是认真地过了分,反倒不敢看唐枝的眼睛了,“过年的时候,我和唐哥说过,小时候曾经被同龄的亲戚孩子欺负过。因为,我一直就不聪明,还胖,又傻。长大这么大,除了变瘦了点,别的缺点一点也没改过来。”   唐枝静静地看着顾无双,他能看到对方脸上细微颤抖的绒毛。   “所以,如果我,我不小心犯了什么错。唐哥,你可不可告诉我,我会道歉的,也会改过来的。就是,你不要不理我。”   说到最后,顾无双有些丧气。他是傻了一点,可到底没有笨到底,才开始还能自己编些理由为唐枝推脱,可日常天久,或亲密或生疏,他怎么感觉不出来?   唐枝的目光一怔,他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才能制止住自己做出别的多余的动作,甚至露出一个难得的笑。   他说:“你没有错,胖双儿,你不会错的。是我的错,我和你的那些亲戚孩子犯了同样的错误,我,也欺负你了。”   这是一长段话。   顿了顿,唐枝的语调又轻又郑重,“以后不会了,不会再欺负你了。”   他的话很少,承诺更少,可说出来的话,即使需要付出再多,也没有一件是不兑现的。因为唐枝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沉默,且寡言,谁也看不透他,不了解他,传出的那些真真假假的谣言,他也从不在意,那都是些他不值得在意的人,只有顾无双是不一样的。   顾无双得了唐枝的承诺,心里像是塞满了融化了的蜂蜜,早就搅和成了一团,欢喜的什么都不知道了,连这次为什么疏远自己的原因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喜滋滋地反驳唐枝的话,“那些坏蛋怎么能和唐哥相提并论?唐哥可好了,唐哥特别好。”   大概是因为解开心结,顾无双的拘束完全消失,又活泼了起来,正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这个学期课程表上有哪些可以挪出来的空余,和唐枝在一起玩。   唐枝也纵着他,一字一句仔细地听着,慢慢的,顾无双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断断续续地消失了。   他睡着了。   唐枝偏过头,双眼半阖着,眼瞳是漆黑的。他瞧了顾无双好一会,脸颊的皮肤像是成熟的苹果泛着红,呼吸平稳而安宁,睡得正熟。   他这样可爱,谁也不该舍得拒绝他,伤害他。   夜色深且冷,单薄的毛坯房从来抵御不了多少寒冷,可有了顾无双在身边,唐枝感觉温暖极了。   那是他从未尝过的温暖。   唐枝就这样一动不动,看了许久,才起了身,将顾无双脚底下的暖水袋拿出来,已经不太热了,便蹲在门前的下水道换了次热水,又塞回了被窝。   顾无双本能地向热源靠近。   唐枝笑了笑,粗糙的指尖碰了碰顾无双柔软的脸颊。   他曾抵抗过,试图远离过,才发现别无选择,只能喜欢,只能沉沦。   第二天依旧是周末,顾无双睡了个懒觉,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了,身旁的那一小块被子早就凉了。他慢吞吞地在床上赖了好一会,才移到了床沿边,旁边的椅子上摆了一个电饭煲内胆。他掀开锅盖,里面盛满了热水,上头飘了三个小碗,分别盛了白粥,咸菜包子和一个咸鸭蛋。   顾无双被唐枝的贴心震惊了。他挣扎犹豫了一小会,想到自己没有刷牙就吃饭实在是不太好,可是本性不够坚强,寒冷又过于严酷,他还是伸出手,把碗捞起来,拿毛巾擦了擦,趁热吃完了。   咸蛋黄的油特别多,顾无双吃的非常满足。   工地上是没有双休日这种假日的,他们按天数算钱,一般家中没有大事发生或者生病,是要从年头干到年尾的。顾无双也能猜到唐枝正在努力工作,自己也不是工地上的人,还是别出去给他添乱为妙。   顾无双的家教是被沈约教出来的,平常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而现在这种窝在客人被子里的行为是很不礼貌的,可顾无双却没有觉得一点不对,没有一点挣扎。他心里好像明白,比起自己穿着单薄的衣服正正经经坐起来冻得像根冰棍,在被窝里暖暖和和地等着唐哥的回来,对方会更加高兴。   于是,他又缩在被子里背了会单词,然后开了网,打开微信,才发现宿舍小群里早就99+了,连往常不见踪影,沉迷学习的老三都冒泡讲了几句。   其中以老二的情绪最为激动。   “完了,咱们家幺儿被蜘蛛精网进洞里了,昨天一夜未归,电话也打不通,早晨也不见人影。”   顾无双忍不住一笑,连忙发了一行字,“没,我在,没被网进洞里。”   老二立刻回道:“现在才出现,讲真的,你这恋爱谈得真是扑朔迷离,昨天的情景被你描述得已经是垂死挣扎了,怎么还能留宿到现在?”   老大接上,“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咱们幺儿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小伙子,多招人疼,不知道多少学姐要染指他,都被我揽住了,放咱们幺儿去寻求真爱。”   两人一唱一和,顾无双哭笑不得,还是费力地解释,“其实,真的不是谈恋爱……”   不过宿舍早就认定他是在外头找了小姑娘了,现在只以为没谈过恋爱的顾无双害羞,一点也不听他解释,顾无双一时半会也没法说清楚,只好装狠撂下一句,“你们别笑话我,等回去和你们讲清楚!”   另外三个纷纷笑话他,“呦,咱们幺儿都会讲狠话了,果然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   单薄的铁门传来一丝动静,很轻,顾无双以为是唐枝,正期待地翘起脑袋,摁灭了手机,没料到进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说是陌生,其实也有一面之缘,是吴三隼。 第十八章   顾无双瞪圆了眼睛,有些惊讶,他问:“你怎么不敲门就进唐哥的房间?”   吴三隼转过身,半合上门,嘲讽似的笑了,“你怎么这么维护他,他给你下了迷药了吗?”   顾无双听了这话,总算升起了些防备,他不喜欢听到别人说唐枝的坏话,就像他从小就听不得有人说沈约有什么不好一样。他天生是好相处的性格,交往起来吃点亏也从来不介意,只一点,不能讲他惦念的人丝毫不好之处。   顾无双抿着唇,看着吴三隼不远不近地盯着自己,偏过头,语气就不太好了,“这不是你的地方,你进来做什么?”   吴三隼仔细打量着他,皮笑肉不笑,“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上次朝我问路还是个讲礼貌的大学生,怎么现在又成了这个模样?”   顾无双只穿了单薄的衬衣,缩在被窝里,即使讲什么都没有气势,只能用沉默抵抗眼前的人。   吴三隼蹲了下来,非要同顾无双直视,他忽然说:“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工地上的人都和唐枝关系不好吗?”   顾无双依旧沉默着,他不想同眼前这个人说话,却逃脱不得。   吴三隼似乎明白他的心意,接着说:“原来想让你自己去问他的,可你性子这么软,被他骗了也不一定,我就当一个好人,告诉你算了。”   他说话不紧不慢,语调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恶意,“他坐过牢,十七岁那年就成了杀人犯,因为情节特别恶劣,即使没成年,都被判了十年。”   未紧闭的门忽的刮进来一阵风,透骨的冷,冻得躲在被窝里的顾无双都打了个哆嗦。   “所以你离他远一点,小心他哪天瞧你不顺眼,就要了你的命吧。”   顾无双忽的抬起头,他是很软的性格,一般不会同别人吵架拌嘴,有什么事都是笑笑就过去了,此时却忍不了了,他难得冷下嗓音,质问吴三隼,“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唐哥的事,凭什么要你来告诉我?你这个人真烦,如果我想要知道,也该是自己去问,或者是唐哥自己告诉我。”   吴三隼一愣,没料到这个反应。   顾无双已经从床上坐起来,又一字一句说:“即便你讲的是真的,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唐哥人很好,我知道不就好了,还要把他过去的每一件事都翻出来评判一番,再决定要不要和他交朋友吗?”   还有一句话,他梗在喉咙里头,没说出口。   他的唐哥是很好很好的人,对自己也很好很好,不是什么随便的人,都能自己面前讲他的坏话,说他不好。   吴三隼好半天说不出话,他这次来,是想这个小孩和唐枝断了关系,像唐枝这样的人,怎么配有朋友,还是这么好的朋友?   他活该待在人间地狱。   吴三隼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冷哼了一声,又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便撂下了一句,“那你就看着吧。”   顾无双没再看他。   他走后很久,顾无双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没什么力气似的倚在墙上,乌亮的头发上都沾满了灰尘。他漫无边际地想着方才吴三隼说过的话,冻得脑袋疼,又渴得厉害,咳嗽了几声,掀开被子,拿下挂在床头的外套,是唐枝的那件,仿佛比自己的羽绒服还要温暖得多。   可桌上只有一个暖瓶,玻璃杯不在,兴许是被唐枝带走了。   顾无双叹了口气,又爬回床上,缩手缩脚地躲到被子里了。   迷迷糊糊间,他又睡了一觉,做了许多梦,梦里他紧张极了,想要抓住什么,却猛地坠落,脚一蹬,像是坠落到了深渊里头,可是现实便是脚一蹬,捂着胸口,呼吸急促的醒了过来。   喉咙干得说不出话,顾无双有些难受,偏过头,想要爬起来,才发现床边坐了个人,是唐枝。   顾无双眯着眼,还不太睁得开眼,“唐哥回来了吗?”   唐枝轻轻地“嗯”了一声,将手上的水杯递了过去,看了看外头,“天色好了,我送你回去。”   顾无双捏紧了玻璃杯身,好久才应了。   唐枝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一杯水喝完后,很快就把衣服抱到床上,穿好后领着顾无双出了工地,打车付钱,把和只兔子一样的顾无双塞到了车上,又沉默地看着他。   他叮嘱了司机几句话,多加了钱,让他把出租车开到宿舍门口。顾无双一直不说话,只低着头,车子快要启动前,他忽然揪住唐枝的衣袖,瞪眼了眼睛,问:“那我,还能找唐哥一起出来玩吗?”   唐枝一怔,思索了片刻,司机也没踩油门,等着他们俩说话。   他说:“这几周不行了,没有假。你要来找我,提前说一声,我每周的轮休时间都不同。”   工地里当然不是双休制度,每周最多放一天假,还要提前申请。在遇到顾无双前,唐枝一天假也没申请过,无穷无尽疲惫的体力工作反而使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顾无双又欢喜了起来,却犹犹豫豫,偷偷瞥了唐枝一眼,低声问:“不会,不会影响唐哥的工作吧。”   唐枝不再说话了,只是点了根烟,摇了摇头。   他是不想回去的。他想向唐枝问吴三隼说的事,又不敢,倒不是因为害怕对方真的坐过牢,杀过人,而是因为不忍心。   如果那是真的,那么唐哥人生最好的十年,都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荒废了。   可唐枝却还是这样温柔的人。他在那个狭窄黑暗的巷子里救了自己,熄灭了烟,不愿告诉自己他的名姓。   顾无双不敢问,光是想一想都难过,比除夕在家,和讨厌的人一起过年还要难过的多。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宿舍,面对舍友们期待的眼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勉强笑了笑,爬上床,一头栽到温暖的被窝里,给唐枝发了条安全到达的信息,没多一会又睡着了。 第十九章   顾无双蒙头盖脸睡了大半天,再醒来时天都亮了。中途只有老大问过他一次要不要吃晚饭,顾无双缩在被窝里,只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宿舍里的其他人都以为他还是没忍住同心上人告了白,却惨遭失败,此时正颓废着,也不敢再打扰他,任由他一个人先难过着。   他睡得时间不短,可质量却不怎么样。一直不停地做梦,走马观花似的掠过许多影子,有小一号的唐枝,有阴冷潮湿的监狱,还有些记不清了。   总归是噩梦。   顾无双半阖着眼,缩着脑袋,揉着太阳穴,头疼的像才被重锤敲过,才隐约感觉自己大概是生病了。他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只是小小的一团,顾希说他那会就像个小老鼠似的,生怕他养不活,小时候也一直生病,就给他灌了许多补品,后来长胖了才好了些。所以从来也没勒令过他减肥,直到青春期抽条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也因为这样,顾无双对医院有种天生的恐惧,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可能去的。他以为自己就是吹了风,有点感冒,没什么大碍,睡一睡就好,不必大费周章去医院一趟。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顺理成章地又在床上窝了整整一天。   直到周一早晨,顾无双还是有气无力,连床都爬不起来,老大才发觉出来不对劲。爬上楼梯掀开捂得紧实的被子,瞧见他脸色通红,嘴唇干裂,烧的都不省人事了,拍都拍不醒,才赶紧叫另外两个室友把他合力运到校医务室。   校医务室还没有开门,他们没有办法,只好拦了辆车,把顾无双往最近的医院送,挂了急诊,烧到三十九度多,高烧转肺炎,立刻就安排住院打针挂吊水。   两针扎下去,顾无双总算清醒过来,看到三个室友蹲在自己的床前,连假都是才请的,迷迷糊糊地想起来目前的处境,又愧疚又难过,沙哑着嗓子说了声对不起。   结果被老大看似凶狠,实则轻柔地敲了一下脑袋。   他自诩为宿舍的老大哥,顾无双病了这么两天都没有发现,心里也不好受,教训了他几句,旁边两人附和,老二还开玩笑,说:“没想到咱家幺儿还是情种……”   话还没讲完就被老大锤了一拳头,也不敢讲了。   他们三个陪了一上午的床,下午还有课,到了中午,顾无双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回去上课,一个人留在了病房里。   这是家私人医院,来的人少,和公立医院不同,多人病房也都是空落落的,病床上除了顾无双,谁也没有。护士在前台同男朋友讲电话,撒娇的甜腻声不近不远地传过来,仿佛都有了回音。   顾无双侧着身体,右手伸在外头,扎着针头,上面吊着输液瓶,动都不能动。他烧的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头疼的要爆炸,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大约是因为难受得厉害,他心里莫名其妙地委屈起来。   谁也没有,可顾无双却想找人说说话。他不敢找沈约,自家小叔有多厉害他是知道的,不要说打电话,连微信上多聊两句沈约都能察觉到不对劲,顾无双不想叫远隔千里的小叔多担心,家里人一个也没打算告诉。   手机被捏的滚热,顾无双把微信好友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终于决定点开其中的一个人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唐哥在干嘛呢?”   还附带卖萌的小星星。   没过一会,手机震动一下。   “午休。”   顾无双瞪着红眼睛,瞧着这两个字好一会,还是没忍住,那蹩脚的左手食指戳着屏幕,小心翼翼地问:“那,能不能和我打个电话?”   一发送过去顾无双就后悔了,他现在根本讲不了电话,喉咙发炎到吞吐困难,声音哑的像破锣,任谁也会听得出来有问题。   可又怎么也舍不得撤回。   对于此刻的顾无双来说,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仿佛能听到秒针在自己耳边滴答滴答走过的声音。   良久,唐枝没有回复。   顾无双揪紧了的心缓缓舒展开,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松一口气。方才只是一时冲动,到时候圆谎更难。   下一刻,屏幕上却突然蹦出唐枝的电话号码。   顾无双吓得手足无措,连右手不自觉抬起来要接电话,血液回流,输液管里一小段都是鲜红的,他才把手机转回右手,听见那头传来唐枝的声音。   是一句解释。   “刚刚在吃饭。”   顾无双熟知他的说话风格,自然而然就脑补出他没说出口的话,为了和他打电话,方才快速地吃完了饭,为了节省时间没再发信息,现在直接打了过来。   虽说刚刚还安慰自己不打也好,电话一接通,顾无双就高兴地昏了头,连假装都忘了,直接扯开破锣嗓子欢欢喜喜地答应了一声。   那头的唐枝坐在台阶上,眼前是吃了一半的白米饭,菜几乎一口没动,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问:“喉咙怎么了?”   顾无双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说谎,“就,那天衣服穿少了,”只讲了这一句,下一的话直接闷在喉咙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忍痛咽了几口口水,才接着编假话,“回来有点感冒,喉咙发炎全哑了。”   唐枝问:“身体没事?”   顾无双笑了几声,特别难听,“没事啊,我身体好着呢,就是喉咙有点哑,唐哥嫌我说话声音不好听吗?”   若是没有接通便罢了,现在都说上话了,顾无双怎么也舍不得挂断。   而对面的唐枝,今天的话难得多了起来。往日聊天,总是顾无双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唐枝回答,今日却不同,唐枝挑着问顾无双最近的事,若是顾无双要自己回答,他又立刻打断,接着问下一个。   过了好一会,顾无双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们聊了二十多分钟,谁也没提挂断的事。顾无双正在兴头上,没注意到病房的门被敲了敲,是护士推着餐桌进来。   她问:“您还在吊水,是等一会还是先在床上支个桌子吃饭?”   这一句话的嗓音不小,顺着手机传到了对面。   唐枝的声音忽然一顿,顾无双赶紧挥了挥右手,示意护士不要讲话。   护士却不明白他的意思,三两步窜到床边,摁住顾无双还在不安分地挥动着的右手,又惊讶地喊:“可千万别动了,血都回流一大截了。”   这句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让唐枝听见了。   “你在哪?”   顾无双脑子病的糊涂,还想再忽悠下去,正打算再说两句假话,对面唐枝的音量却提高了不止两三个度。   “顾无双,你现在在哪?”   顾无双被护士小姐摁着手,垂头丧脑地回答,“在,我们学校旁边的安水医院,你,你别来……”   他这话没有讲完,又被打断。   唐枝说:“你真是长本事了。”   “啪嗒”一声,电话被挂断。   顾无双茫然地倒回枕头上,用胳膊挡住眼睛,好半响才对护士轻轻说:“暂时不吃了,麻烦您先送回去。” 第二十章   唐枝是一个半小时后到的。   他连饭盒都没有收拾就去请了假,拦了辆出租车,下车后一路奔跑着过来的。   顾无双还缩在被窝里,发了几条微信都没回应,正沮丧者。安静的周围却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这与护士小姐和医生的不同,那很让他熟悉。   顾无双翻了个身,把扭过脸面向病房的门。   离得越近,脚步却越轻。   门像是被一阵清风推开似的,里头露出唐枝的大半张脸。他的额头上缓慢地滑下几滴汗水,过短的头发黏在一起,全被捋在了后脑勺。兴许是因为着急加上剧烈运动,他的呼吸比往常要急促得多,至少顾无双从没见过唐枝的这个模样。   在方才的那一个多小时,他只有让唐枝又担心奔波了的愧疚,可现在却忽然就心虚了起来。   顾无双躲在被窝里,沙哑的嗓音隔着厚重的被子传了过来,他问:“唐哥,唐哥又请假了?”   唐枝没理他说的这句话,走上前几步,到了床边,弯下腰,能够清楚地看到顾无双从捂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露出的两只眼睛,因为高烧而通红水润,像是含着眼泪,太阳穴边的皮肤倒还是雪白的,隐约能瞧得清蜷缩着的轮廓,就像只受了惊、生了病、气息奄奄的小兔子。   就如同他高中时曾养过的那一只,他珍惜地对待它,严格按照医嘱,精心照顾,将它从一只病恹恹的小兔子养的皮光水滑,班里其他人也都喜欢起来,也逗弄喂养了起来。   一只兔子知道什么?谁喂它青草胡萝卜它就喜欢谁,可那些同学没有唐枝的精心,青草上的水没有擦干净,它吃了又拉肚子,又没人喜欢它了,只有唐枝还照顾着他的小白兔。   可顾无双不是那只兔子。   唐枝很明白。   被唐枝用那样的目光看了这么久,顾无双怂了,还不止一点。   唐枝没否认,也没有解释,只是平静了下来,拿床头柜上的纸巾擦了擦手,又抚上了顾无双的额头。   他的手掌宽且大,厚重而粗糙,与顾无双曾经接触过的每一双都不同。   叫人无比安心,不自觉想要依赖。   唐枝在电话那头的最后一句话还有火气,可现在却全消失不见了,仔细感受着顾无双额头的温度。   他叹了口气,语调里是顾无双说不出的情绪,说:“发着高烧,还有闲心骗我,确实是长本事了。”   顾无双犹豫了片刻,只能磕磕绊绊地讲,“唐哥在上班,不想让你担心。原来也不应该现在打扰你的,就是,就是生病了,难受,没忍住。”   唐枝一怔,眼睑下垂,遮住眼底的神色,问:“你的病,医生怎么说?”   顾无双努力把病情的事轻描淡写扯过去,“就是发烧,感冒引起的。没,没什么大事。”   唐枝似乎再等着顾无双继续说下去,却不再问,只是盯着他。他十六岁进的监狱,在里头学的最大的本事就是怎么打架,让别人不要招惹自己。   他的目光沉静,却极有压迫力,似乎什么谎话都无处隐藏。   顾无双更怂了,他就是一个被沈约惯着长大的小少爷,很明显承受不住了,顿了顿,不敢再骗下去,“就,烧出了肺炎,喉咙发炎,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吊几天水就行了。”   唐枝一言不发,想起他那天去见自己,穿的单薄,第二天在床上,也顶着寒风,同吴三隼争辩了那么久。   兔子确实是要娇养的。   是他的错。   顾无双以为他生气了,总算把脑袋伸出来,拿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揪住唐枝的袖子,“唐哥,你别生气。”   唐枝顺着他的力道蹲下来,瞥了他一眼,“没生气。”   又问了一句,“父母和你小说也没告诉?”   顾无双默默地点头。   唐枝看着他油光水滑的后脑勺,放轻力道抚摸了两下,“除夕那个时候不是告诉过你,你还是个小孩子,难受的时候就告诉他们,记不住吗?”   顾无双想起那一夜的事情,唇角翘起,像弯弯的月亮,“他们离得远,告诉了,也只能平白担心,再说我的病马上就好了。”   唐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那你就告诉我,我一个半小时就可以过来。”   “哦。唐哥太好啦,别,别这么好……”   唐枝拍了拍他的脑袋,约莫是惩罚他说的那句傻话。   顾无双知道自己是讲真的,他在心里偷偷摸摸地想,得好好克制自己。   唐枝抬头看了一眼输液瓶还剩一小半,掖了被角,说:“医生的办公室在哪?我去问问你的病。”   顾无双呆头呆脑地指了路。   唐枝向医生把顾无双的病情仔细问了一遍,药物的服用,生病期间的禁忌,路过前台的时候,护士叫住了他,问:“你是不是103病房那位的亲属。”   唐枝点头。   护士说:“那位病人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您要顺便给他带回去吗?”   唐枝拎着盒饭回来的。事实证明,医院的饭怎么也好吃不到哪里去,即使是私人医院也一样。   顾无双本来就生着病,饭菜味道又不怎么样,他生着病,同往常不同,实在吃不了几口就勉强不下去了。   唐枝把他的饭盒接过来,问:“想吃什么?”   顾无双看着寡淡无味的饭菜,委委屈屈地说出自己的愿望,“想喝鸡汤,吃鸡汤面。还要吃糖,很甜很甜的糖。”   他平时的脾气好,好养活,什么都行,可生病的时候就变了个模样。一旦生病了,和不熟的人还能装一装,可遇上对自己好的人,就又黏人又任性,小性子多得使不完。沈约有时候都被他缠的没办法,生病喉咙痛要吃糖,不给还偷偷摸摸吃,塞了满枕头的糖纸,导致久病不愈,非得时时刻刻看着。   顾无双没办法在生病的时候控制自己,等病好了总想下次别那么任性了,让旁人担心,可别人一顺着他,对他好,他就不由自主地委屈起来,一点法子也没有。   唐枝查了查周围的饭店和零食店,应了一声。 第二十一章   唐枝大多数的时候并不说话,可他只要讲出了话,就算是承诺的事,总会做到。他先去了旁边的一家零食店,开在医院旁的店铺,价格总要比别的地方上调一些。唐枝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糖果,也不会挑选,就把每一种草莓味的糖果都挑了一点,拎了十几个小小的塑料袋。   周围有一家很出名的饭店,味美汤鲜,虽然价格昂贵,可是食材都是实打实的新鲜营养,幸好现在早过了饭点,门口只排了几个人。   唐枝要了一份鲜菇鸡汤面,又附加几份小菜,都是按照顾无双的口味来的。他来的匆忙,结账的时候才发现没带够钱,只有一沓坐出租车找回的零钞和一张一百块。   唐枝沉默了片刻,低声问:“抱歉。可以先退掉一份菜吗?”   服务员脆生生地回答,“我们家可以电子支付的!”   唐枝摇了摇头。他从监狱里出来后,只是这样得过且过着,连一张银行卡都没有。   服务员是个模样出挑,活泼心善的小姑娘,她接过钱,数了一遍,又想了想,“菜已经打包出来了,没办法退了,不如客人您先拿走吧。我等着您在下班前把钱补回来,不然我就要自己填工资进去了。”   旁边的那个女孩子捣了一下她的胳膊,她低着头,把打包好的饭菜递到唐枝的身前。   唐枝一怔,他点了点头,“好。谢谢你。”又和服务员约定了一个时间,飞快地走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顾无双正眼巴巴地看着门,左盼右盼,盼着唐枝的影子。   唐枝走得快,鸡汤面还是又热又劲道,可是顾无双是重感冒引起的发烧肺炎,半点味道也尝不出来,味同嚼蜡,病恹恹地吃了几口,又吃不下去了。   唐枝塞了一颗半透明的水果糖往顾无双嘴里,问:“无双,借我点钱?”   顾无双模模糊糊地听到这句话,原本甜滋滋的糖水仿佛一下子就发苦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唐枝的脸色,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不同,什么也没问,就费力地把自己的钱包勾过来,从里面拿出张卡,讲了一串数字。   唐枝似乎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拿到手还问:“密码是你的生日吗?”   顾无双摇了摇头,“是我小叔的生日。他怕我傻,用自己的,随便被人一试就开了。”   唐枝微微笑了笑,“你小叔说的没错,连密码都这么轻易说出来了。”   唐枝离开后,顾无双看着打包回来的鸡汤面的食盒还有各色糖果,忍不住撕开包装,尝了一个,却不是平时的味道。   又酸又苦。   那家店离得不远,唐枝是跑着过去的,他感谢了那个小姑娘,从里面出来,望着周围的高楼大厦,人流如潮,似乎一切都离自己遥不可及。   唐枝手里捏着那张卡,往回走时沉默地想着,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他无欲无求,也不知道该求些什么,可以这样活到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现在不同了,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从那一刻起,唐枝就明白,自己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无穷无尽,未能满足的欲望。他想要得到顾无双,即使知道不可能,即使隐藏自己的心意,可欲望本身并不因为克制而消失,只是短暂地蛰伏于心底。   或许是因为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仅有的渴求,所以比别的任何什么愿望都要强烈。在方才谈到顾无双的小叔时,唐枝希望曾由那个小叔对顾无双做到的事,日后全由他来代劳,他可以做到更好。   但这从现实上来说是基本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唐枝想要试试。   兴许是因为折腾了一天的缘故,顾无双吃完了饭,整个脑子昏昏沉沉,勉强撑着自己的眼皮等唐枝回来。   门口一有动静,他立刻睁大了眼,脸色还有未褪尽的睡意,嘟嘟囔囔地问:“唐哥回来啦。”   唐枝应了一声,坐在床沿边,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这么困怎么不睡觉?”   顾无双不愿意睡,用破锣嗓子坚持,“睡觉多无聊啊,我想和你聊聊天,说说话。”   这要是沈约在这,还说什么话,直接就把顾无双的脑袋往枕头上摁了。可唐枝却顺着他的心意,也不阻止,只是拿出手机,点开手机页面,打下一行字,朝顾无双眼前晃了晃。   上面写着,“别说话了,用手机聊,我陪你。”   唐哥总是会无意间透露出别人都没有,连他自己也不会发觉的的温柔。   顾无双想,只有自己知道。   明明长着嘴却不能说话,面对面要用打字的方式交流,顾无双本来是不太适应这种方式的,可是随着自己用左手蹩脚地每一句话发出去,显示在屏幕上,好长好长的一串,顾无双忽然觉得,打字也有打字的好处,比如现在说的每句话都被记录下来,过了再久,也不用怕被忘记。   如果日后唐枝又像之前那样忙起来,他可以靠翻现在的聊天记录快乐很久了。   只是顾无双没有想明白,他同宿舍里的舍友,同班同学,网上聊得开的朋友,都不会如此。他们分开时会说再见,有空有缘的时候会聊得开心,忙碌的时候也不会打扰。即使是对沈约,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叔,顾无双思念的时候会去打一个电话,可也不会像对待唐枝一样,翻阅从前说过的每一条聊天记录。   唐枝是和所有人都不同的。   顾无双隐隐约约有所感应,却终究没有彻底明白过来。   宿舍群又热闹了起来,滴答滴答响个不停,顾无双点开语音,是老大问他点滴有没有挂完,今晚哥几个去医院陪床的事情。   顾无双急忙打下一行字,拒绝了老大的好意,说自己有数,不必再麻烦他们。   老大语气不佳,直接吼了一句过来,“你有个什么数!高烧了两天,都烧出来肺炎了,差点没成个傻子。”   唐枝的目光又定在了顾无双身上。   顾无双缩到了被窝里,咬着唇想理由,最后不得不编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是自己的远方哥哥来照顾自己了。   他的信用一贯很好,可这次舍友却将信将疑,没有办法,顾无双只能让唐枝在自己的号上发了一句语音,老大才歇了心思。毕竟周一的课从早到晚,出来一趟请假也麻烦,还不如亲人照顾的妥帖。   唐枝敲了敲顾无双的脑袋,“小骗子。” 第二十二章   沈约的电话是下午打来的,他虽然从没来过学校,可是和顾无双的辅导员一直有电话联系,顾无双的情况他了解得清清楚楚,这次生病,舍友才把请假条交了上去,辅导员看到后就立刻告诉了沈约。   大约是为了多请几天假,舍友又把他的病情形容得夸张了许多,基本就是差点没死在宿舍里了。   顾无双埋在被窝里,头痛地和沈约解释。   沈约的心情不大好,冷冷淡淡地问:“怎么生病的?”   顾无双有点不好意思,可又不敢在沈约面前撒谎,只好磕磕绊绊地讲出自己丢脸的生病理由,“就是,出门衣服穿得少了。”   沈约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胖双儿什么时候这么要风度不要温度了。”   他和顾无双一起长大,再了解他不过,知道他从小就畏寒怕冷,一到秋天就恨不得团成一个球,连门都不想出。   顾无双嘟囔了一句,“哪,哪有?”其实是有的,为了打扮好看地去见唐枝。   不过他不愿意把唐枝牵扯进这件事,连忙扯开话题,和沈约撒娇喉咙难受,身体不舒服,吊了一下午盐水,可怜巴巴的。   沈约听了,似乎是思忖了一会,“你病的这么重,没人在是不行的。我最近没什么要紧的事,请几天假去看你。”   顾无双挖了个坑,还把自己填了进去,又慌了神,不愿意叫小叔来。沈约一贯很忙,城川又远,来了还得照顾自己,总是叫他操心。最后顾无双听到还是顾宁远在旁边劝沈约,说是顾无双年纪这么大了,心里有数,这才作罢。   打完这通电话,费了天大的劲。   顾无双躺在床上,朝唐枝笑了笑,“我小叔太不放心我了,他总觉得我是小孩子,其实他和我年纪一样大。”   唐枝从前对别人的事什么兴趣都没有,只是听,从来不问,此时却不同,接了一句,问,“那他怎么是你的小叔?”   因为这个人对于顾无双顾无双很重要,所以他想知道。   唐枝拿热毛巾擦了擦顾无双额头上的汗水,又倒了杯温水,喂顾无双喝了一点。他很高,身材很结实,五官长得都不算出众,兴许是在监狱里待得久了,面无表情的时候总有种过分凶狠的气质。   认真的时候也是如此。   可顾无双从不觉得。他想了想,沈约的身世是挺复杂的,可也没到不能告诉别人的程度,就慢慢地整理了出来,主要是和自己的相处。   这件事就聊了很长时间。   顾无双歪着脑袋,昏昏欲睡,还是感叹,“我爸爸妈妈都说我运气好,能在小时候遇到小叔,后来长到这么大,都没有受过欺负,他真的很好。”   唐枝“嗯”了一声,但他没接这句话,用手背摸了一下顾无双的脑门,却说:“你的小叔遇到你也是一件运气很好的事,因为胖双儿也很好,你对他也很好。如果没有你的话,他会很寂寞的。”   顾无双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软软地问:“真的吗?我有时候,怕给他添麻烦。”   唐枝不再说话了,他掀开被子,轻轻抱起顾无双的上半身,将他整个人塞了进去,沉默地盯着他许久。   从小到大,唐枝从未感受到什么善意。薄情自我的母亲,刻薄精明的姨母,懦弱自大的表哥,周围的邻居总是对唐枝议论纷纷。他念书的时候成绩很好,体育优秀,比表哥要好得多,关于成绩方面的奖状可以挂满姨母的整个家,他只是收起来了。在他高二那年,积攒起来的奖状终于塞满了唯一有空余的抽屉,再也放不下新的了。唐枝扔掉从前的所有奖状,小学的,初中的,还有高中的,不再积攒了。他想的很明白,这些东西如果不挂出去只是废纸而已,而它们不可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所以就没有必要了。唐枝很清楚,自己并不受人喜欢,也并不被人期待,他也不因此感到痛苦,因为并无所求。   他并不渴求那些原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可兴许是因为他的好成绩,让姨母更不高兴了。本来成绩优异的唐枝应该在学校里备受喜爱,可姨母也是学校里的老师,在那个小地方,地少人稀,连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共用一所,她总是会无意间和同事说唐枝让自己烦恼的地方,比如沉默寡言心理阴郁,有抄袭的坏习惯,似乎还有暴力倾向。   有一回唐枝去交作业,正好听到她用烦恼的语气说他抢了自己儿子的作业,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劝儿子多多忍让表弟。   唐枝看了她一眼,她吓了一跳,眼里满是惊吓。   他没有辩解。   她不是个很坏的人,至少唐枝不太记得他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她将唐枝的生活方面照顾得很好,从不缺衣少食,仅仅是偏心和要脸面,所以才会做那些她自己心中无关大雅的事。   说起来,谁好像都没有大错,但是结果却很坏。   大约因为如此,所以当不幸猝不及防地来临时,对于唐枝来说,那些旁人所不能承担的痛苦,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只是他再也逃脱不了原来的生活了,永远地被困在了里面,也不想再逃了。   顾无双是第一个,要把他从笼子里拉出来的人。   他是世界赠予唐枝的珍宝。   唐枝无法拒绝。   顾无双的身体底子好,生起病来好的也快。但是肺炎加高烧,好的再快也要住院观察几天,他住了几天院,唐枝就陪了他几天。   顾无双惴惴不安,想着工地上近乎严苛的工作制度,而唐哥又请了这么多天假,怕他丢了工作。   他出院的那一天,唐枝拎着大包小包把他送到宿舍,舍友们都在上课,一个人也没有,唐枝等顾无双洗了澡,上床睡觉,又把衣服拿去洗衣机洗好晾干才走的。   回了工地后,工头总算从出工的人里看到他,“老板找你。”说完便要拨通电话。   唐枝自己拿出了手机,稍微回忆了片刻,因为对于数字非常敏感,很快就想起了许久之前曾看过的电话号码。   电话拨通了。   那头是个成熟又稳重的声音,他问:“唐枝,你请了这么多天假,去哪里了?难不成找到了好出路了?”   唐枝等他说完,“没有,想求你件事,我们见一面吧。”   那人说:“好。” 第二十三章   一般来说,工地里上是请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假的。这是卖苦力的活,只有有一具年轻力壮的肉体,别的什么技巧也不同,谁都能干的了这个活。加上待遇着实不错,里面的工人时时刻刻盯着工头,要是缺了人,都愿意介绍家里的亲戚过来。   可唐枝却请足了一个星期的假,工头也拿他没办法。   唐枝和那人约定在工地不远处的小公园的湖边。   那人穿着西装革履,戴了一副金丝眼镜,吊梢眉,狭长的眼睛,个子很高,身量修长,举止风度,无一不是彬彬有礼的成功人士模样。   他装模作样地朝唐枝打了个招呼,笑眯眯地说:“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   唐枝偏头看了他一眼,难得笑了笑,“好久不见。”   那人叫陈昭,唐枝是在监狱里认识他的。唐枝进监狱的时候年纪小,又是犯了重罪,和重刑犯关在一起,陈昭也是如此。   唐枝那时候没什么念头,可陈昭不同,他心思活泛着,总想着要逃出去。那时候监狱的系统不如现在先进,还有漏洞可钻,陈昭的脑子很好,研究了小两个月就发现了出去的途径。可运气却不佳,正好赶上严查,差点暴露,是被唐枝就下来的。   陈昭没办法,就和他讲了自己的事。他家里穷,父母早死了,下面还有个弟弟,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当了打手,这次却被推出来顶锅。进监狱前,为了威胁他,那些人打断了他弟弟的一条胳膊和腿,陈昭咬牙切齿地要出去报复。   唐枝听了,也不劝他,只说了一句话,“总有机会的。”   他们等来了机会,监狱里发生了一场重大火灾,是陈昭扑在最前线救了一整个监狱的人,立了特等功,减了很长的刑期。   陈昭抹着脸上的黑灰问身旁的人,“你怎么不和我一起报上去?”   唐枝平淡地说:“两个人的功劳就被平摊了,算不了什么。况且,也没有一个弟弟在等着我。”   他出不出来都是无所谓的事。   陈昭很快出狱。他们上一回见面是在唐枝出狱的时候,陈昭的脑子活泛,经过了生死后更抓得住机会,心狠手辣,很快就混得不错,一路向上爬,倒也成了城川的青年企业家了。   他问唐枝要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即使是要做自己的事业,他也能拿得出资金。   唐枝没想好,被他缠了好久才定下了现在的工作。因为肉体的磨难确实是可以消磨精神上的空虚的,就如同在监狱里一样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他没空再去想那些事了。   唐枝知道他想报答自己,他以前用不着这份报答和情意,可现在不同了。   他说:“我想学点东西。”   陈昭看着他,翘着二郎腿,颇有兴致地问:“怎么忽然就想通了?”   唐枝的声音依旧低沉,并无波澜起伏,可忽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多了些许的柔软,“总不能一直那么活着。”   陈昭瞅着他,忽然大笑,“啧啧啧,是不是谈恋爱了?”   唐枝一怔,没有否认。   陈昭嘲笑了唐枝好久,终于才稍稍收敛,摘下眼镜,慢慢叹了口气,“我们这样的人,总得有个念想。我进来出去这么多年,其实也没多想,就希望我家幺儿事事都能得偿所愿,不必像我这样。”   自己吃过的苦,怎么能再让心上人再吃一遍?   陈昭舍不得。   谁能舍得呢?   顾无双出院后,立刻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了无限的学习中去了。他们学校管得严,不说期末放水,平时的公共课都有测验,那些成绩都得折算到最后的成绩里面。在住院的这段时间,顾无双就错过了一场测验,平白少了十五分,再不抓紧念书,期末估计就危险了。   他早出晚归地念书,只有平时上下课的时间才有空和唐枝闲聊上几句,城川的天气依旧不暖和,打字的手在外面多待一会就冻成了冰块,伸展不开。   肉体的痛苦使顾无双不得不放弃打字,却又舍不得不聊天,最后还是唐枝打电话过来。   顾无双欢欢喜喜地接了电话,还没讲出第一句话,就被灌了一嘴的冷风,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睛红通通地问唐枝,“唐哥下班了吗?现在可以讲电话啦?”   透过耳机,顾无双能听到那头有大风刮过的声音,唐哥似乎也在外面。   唐枝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模模糊糊,“最近有点事,每晚都要出来。”   这条路上只有唐枝一个人,他骑着单车,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眉眼,旁边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上课的地方里工地不太近,加上每天下班后公车早就停运,唐枝都是骑一个小时车过去的。   顾无双吸了口凉气,“没有打扰到你的事就好了。”   他忍不住开心,仿佛要把前几天因为嗓子原因而没有说出口的话补回来,在和唐枝的电话里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唐枝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答应一声,他在认真听着。   校区很大,图书馆和宿舍离得远,夜黑路长,四周寂静无人,可有了唐哥作陪,顾无双只觉得这条路太短,还没能讲完自己想说的,只得挂断电话。   到了宿舍,本应该轻松自在的,顾无双反倒有些失落起来。 第二十四章   唐枝忙了起来,他没有辞职,白天在工地上卖苦力,一下班还要去夜班学习,再披星戴月地赶回来。加上前段时间请了假,别人帮他代班要还的人情,所有的事压在一起,即使唐枝不是不能吃苦的人,也累得沾床就睡,没空再想别的,只是偶尔做梦的时候会出现顾无双的笑脸。   顾无双生的英俊,五官生的尤为好看,任谁也挑不出缺点。其实他长得很有顾家人的特征,有天生的疏离感,瞧起来是冷冷淡淡的。不过仅限于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顾无双爱笑,他面对唐枝总会抬起头,笑得眉眼都弯了,半开半阖的眼瞳里像是盛了光,周围的金色再多,里头只有一个唐枝。脸颊上面还会有两个隐隐约约的小酒窝,很甜,若不是离得近是看不出来的。   他可爱得要命。   唐枝生平头一回有亲吻一个人的冲动。   他自小早熟,成熟得比别人早,也比别人晚。旁人是先有了欲望,才被这世间的困难磨砺,慢慢长大,渐渐学会了忍耐与克制。可他不同,他过早的成熟,尝到了苦难的滋味,连活下去尚且都艰难,更不用说别的什么愿望了。   然后,顾无双就来了。   而被唐枝惦念着的顾无双,也正在被舍友纠缠着。   他生病那会虽说是唐枝照顾的,但也是舍友哥三个辛辛苦苦搬到医院,看护了半天。顾无双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出院本来应该请他们吃顿饭表达谢意,可舍友一直推脱。   顾无双好不容易回到宿舍,又提了一嘴这件事,老大听了,摘下耳机,“其实上一回也不是我们,我们就帮了个小忙。最主要是你那个远房表哥,可是伺候了你整整一个星期,人那么仗义,我们也不好意思。在医院里也没怎么说话认识,要不你请他一起好了?”   顾无双轻轻地“啊”了一声,往床上一倒,陷入了沉思。他能够感觉到唐枝最近很忙,猜测大约也是因为照顾自己而请了那么久假的缘故。   他眨了眨眼,用胳膊挡住屋顶的光,思考了好半天,“唐哥最近很忙,我问问他的时间。他要是没空,就先请你们吃好了。”   他,不着急的。   顾无双在心中添了一句。   因为唐枝是不同的。具体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顾无双用言语表述不出来,只能隐隐约约的类比,就好像他的小叔,从小到大帮了自己无数次,从来为的不是回报和人情。   他的恩情,顾无双会记在心中,一分一毫也不会少。对他好,也不是为了偿还这份恩情,而是更深层次的某种感情。   老大提高了嗓门,对着顾无双喊,“哎,幺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能贪图你这一顿饭吗?这不想着你哥正好在,一起搓一顿认识一下也好。人家上班,咱们上学空闲的时间多,都随着他的安排。”   顾无双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柔软的床铺上,又回忆起了不久之前在唐枝的床上,似乎在上头闻到了对方的味道,还没忍住嗅了嗅。   顾无双瞬间红了脸,觉得自己像是个变态。   他胡乱用被子捂住了脸,好半天才整理好情绪,把手机摸了进来,直接在里头给唐枝打了个电话,只拨通了一声就被挂断。   那头发来一条信息,“有事在忙,歇会打给你。”   顾无双在黑暗的被子里对着手机屏幕,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不开心。   他就这样保持着姿势,期间出来喘了几口气,还继续在里面窝着。大约一个小时过后,唐枝的电话才打了过来,顾无双不似往常那么活泼,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唐枝问:“怎么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无双敏锐地察觉到唐哥的忙绝不是因为加班或者换班,而是别的原因。他不是能藏得住事情的性格,有什么就直接问出来了,对亲近信任的人更是如此,便直接问:“唐哥最近在忙些什么?这么晚了。”   唐枝沉默了片刻,“是有点事,等我们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顾无双不是追根究底的性格,得到了这样模糊的回答,似乎就心满意足了,又高兴了起来,把宿舍里的决定和他说了,结尾又加了一句,“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唐哥要是没空就算了,都是看你的时间安排。”   唐枝那头有隐约的笑声传来,又看了一眼自己写下的日程表,“有空的,这个周日晚上有空,和你们一起吃饭好了。定在哪里告诉我一声。”   末了,又低声地添了一句,“况且,我也想见你了。”   那句话温柔动听的不似真人。   顾无双原来还想问他想吃写什么,被这句话噎在了喉咙里,脑子里也成了一团浆糊,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了好几句自己也明白不了的话,“啪嗒”一下就挂断了手机。   真是的,顾无双捂着脸,他都要怀疑那是不是他的唐哥了。   此时,唐枝斜倚在教室外头的栏杆上,单臂撑着,另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了根烟,已经抽了一半了,在冷风中有明灭的光。   挂断电话后,他长长舒了口气,蹲下来把烟头摁灭在了地上,灰烬随风飘远了。   不远处的老师似乎也抽完了那只烟,瞥了一眼四周,抬腿向教室迈了进去。   该上课了。 第二十五章   顾无双开始迫切地期待起了周末的来临,每一天,每一节课似乎都漫长的要命。   早晨一出门便想天怎么还不黑,晚上刚放学就埋怨天为什么还不亮。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下,他连图书馆都懒得去了,索性缩在宿舍里学习,就是效率不太高。   宿舍里没其他人,该谈恋爱的去谈恋爱了,该学习的学习去了,就剩老大一个人在激烈的游戏了厮杀,   老大一句结束,起身去饮水机打了一杯水,正好抬头瞥到顾无双在同唐枝打电话,脸红不说,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平时不同,若他这个舍友换个性别,那这个模样就活脱脱一个少女怀春。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就是举着杯子打趣了一句,“嘿,幺儿,哥哥这是知道你和你哥打电话,要是不知道的,以为你是被哪个女妖精被迷住了心眼,这话都说不清楚了。”   顾无双一愣,他打了个滚,捂住手机的话筒,难得瞪了老大一眼,“我和我唐哥讲电话呢,老大你瞎说什么?”   “得得得,”老大摆了摆手,“我知道着,这不就是你这个语调太让人误解了吗?”   顾无双硬气了一句话,又躺了回去,叹了口气,移开手,只听那边说:“怎么了?”   顾无双觉得刚刚的那一番话不能说给唐枝听,只好磕磕绊绊地敷衍过去,“没,没事啊,就是舍友刚刚问我有什么作业,我想起来自己还没写……”   “那就去写作业,”唐枝的声音传过来,“已经八点钟了,早点写完,别熬夜。明天再说。”   顾无双没有法子,垂头丧脑地挂了电话,还忍不住提醒,“要记得,明天晚上七点钟,在滨水路的那家火锅店,我在那等你。”   “记得的。”   唐枝说。   顾无双不想写作业,他望着宿舍房顶悬挂着灯,很亮,直视时或许对眼睛有细微的刺伤,让顾无双的眼前有片刻的模糊,周围的环境仿佛都晕染上了一层薄雾,一瞬之间,甚至都似乎是坠入了睡梦之中。   只余漫无边际,无所关联的幻想。   顾无双想起了高中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他的后桌坐了一个模样可爱的女同学,齐耳短发,害羞而沉默,即使前面坐着的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沈约,也从不会上来搭话,连偶尔麻烦他捡个笔盖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   顾无双也不太注意这个后桌,直到有一天,他经过学校后面的那片小树林,从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后头,偷偷听到了那个女同学的声音。   她在和男朋友讲电话,声音和平时完全不同,软且甜,像是黏牙的糖水。   顾无双从小就不擅长掩饰,正不小心被墙角吸引过去,犹豫该怎么离开这里才不引人注目时,就踩中了一个坑,整个人跌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那个女同学挂断了电话,赶紧过来扶他,扶着的时候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顾无双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后来他们俩就成了可以聊真心话的好朋友了。她那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在一年前搬到了别的省份,只能通过电话联系,   她是个害羞、沉默、内敛的人,却将所有的快乐和牵绊都放在了对方身上,即使是听到一句不起眼的问候,也能叫她快活一整天,即使是被最严厉害怕的老师提问到了回答不出来的问题,也完全不会影响到好心情。   好像谈了恋爱,整个人都不同了,无论与对方有什么相关的事都能让自己觉得开心。   她说的话太令人向往了。   顾无双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他没认识几个人,原来只知道大家都喜欢谈恋爱,却从没深刻了解过谈恋爱原来这样的快乐和幸福。听了这话也想找个人谈恋爱,尝尝滋味了,可他却没有喜欢的人。   至于初中那个曾经爱慕过的女孩子,也只是青少年时期随着散发的荷尔蒙而升腾起懵懂的欲望,做不得真。顾无双又是个老实孩子,不可能为了享受谈恋爱的滋味,就随意答应那些喜欢自己的人,和他们谈恋爱。   这种爱情观在富二代里可谓与众不同,是个奇葩。   而就在方才,他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   她曾经所描述的快乐和烦恼,与自己和唐哥打电话时候的情绪渐渐重合。   顾无双捏紧了手机,烦恼地当了只缩头乌龟,又埋进了被窝里。   这不对头。   可这少许的情绪,很快就被即将再见到唐枝的欣喜所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里满是欢喜,再顾不上别的了。   星期天的晚上,顾无双先把几个舍友安置在包间,点了些饮料,自己一个人到路口等着接唐枝。   周日出来的人多,唐枝从不远处的出租车下来,顾无双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来他高大的身影,连蹦带跳地往那里赶,也顾不上面子,直接朝前方大喊。   唐枝站在原处的路灯下,似乎是穿了一件高领夹克,领子遮住了大半边脸颊,微微回头,只露出一小半的轮廓深刻的颧骨和凌厉的眼神,格外英俊。   顾无双的呼吸一窒,右半边脚都缓了两秒钟才落了下来。   他知道,唐枝并不是一眼看过去就非常出众的长相,需得用心仔细,才能从沉默到几近冷寂的气质下瞧出来对方被掩盖掉的英俊。   但从无人注意。   所以唐哥的英俊,只有自己才能看到,谁也不知道。   唐枝的个头高,步子又迈得比寻常人大,三两步就走到了顾无双的眼前,他微皱着长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顾无双好多眼,问:“又穿的这么少?”   顾无双“啊”了一声,又跺了跺脚,转了一圈,“我今天,穿的不少啊,今天又不冷。”   他的话音未落,眼前就忽然一片漆黑,是一件衣服从头罩了下来,将自己整个人拢在了里头。   顾无双不知所措,眯着眼挣扎了一下,差点没从路沿边掉了下去。   唐枝单手把他捞了上来,顺便帮他理了理衣服,更服帖地落在了顾无双的身上。   这件衣服对顾无双来说大了许多,领子几乎遮住了他一整张脸,费力地用手将领子压了压,才朝着唐枝那边看过去,“唐哥,怎么,怎么把衣服脱给了我?”   唐枝里面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能隐约看得出锻炼地结实健壮的肌肉,他随口答了一句,“上一回你去工地,穿的还比现在多。”   唐枝的话少,总是先行动,有时候解释,有时候不,可顾无双都明白。   因为上一回穿的衣服少才生了病,所以现在穿的更少,得多添一些。   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辩驳,“可那都是好几个星期前的事了,现在的温度很高了。”   唐枝跟在他后头两步,“天晚,风冷。”   顾无双扭过头去看唐枝,他的脸色依旧是平淡的,知道没办法把衣服还回去,便加快了脚步,几乎跑了起来,朝火锅店冲了过去。   唐枝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望着顾无双眼前的路,提醒他,“前面的井盖碎了一小块,仔细路。”   顾无双清脆地应了一声,像只兔子一样蹦过了那块井盖。   唐枝瞧着他,总觉得他比才见面的时候皮了些。才开始见的那几面,顾无双谨慎内敛又傻里傻气,生怕惹唐枝不高兴,现在想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而现在,大约是因为真的熟悉了的缘故。   一进火锅店,似乎有一阵热浪袭来,顾无双才发觉身上的外套存在,他不太舍得脱,可又没有法子,只好掀了下来,却没还给唐枝,自己挂在了左手胳膊上。   包间里的几个早就喝开了。老大好喝酒,也最会劝酒,即使是平时滴酒不沾的学霸也被忽悠着喝了一罐啤酒,平时不见阳光的脸红通通的,摘了眼镜,见到顾无双和唐枝进来,先打了声招呼,说:“幺儿,唐哥您好。”   唐枝帮顾无双拉开座椅,顾无双本来要帮他应付几句场面话,唐枝却自己开了口,他平时不与人交流,并不是有多不擅长,只是因为不愿意罢了。   顾无双歪着脑袋望着唐枝,略带得意地笑了笑。   菜是宿舍的三个人点的,他们知道顾无双是大款,不缺这么点小钱,也没必要计较这个,所以放开了点许多菜。   趁着热气腾腾的黄铜锅还有冰凉的啤酒,几个人聊开了。   期间唐枝并不怎么多说话,他是最为年长的那个,在桌子上总要负责夹菜添酒,顾无双在熟悉的人面前很聊得来,加上过年回来宿舍的人都没聚过,有好些新鲜事要说。他也愿意和唐枝说话,唐枝却不插嘴他们之间的谈话。   顾无双拽住了唐枝的袖子,有点委屈,“唐哥是不高兴吗?”   唐枝正拿着他的碗要去加小料,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没有的事。你先和舍友聊,待会,我们单独说话。”   顾无双才消停了下来。   而对面喝着酒的老三却盯着他们两个好一会,了然地笑了笑,依旧和舍友碰杯,没有戳破。   火锅吃了很长时间,顾无双要买单的时候,发现单子已经被唐枝结了。这么多人面前,他也不好多问,勉强笑了笑,和舍友告了个别,说要和唐枝出去住,今晚就不回去了。   老大和老二都喝得醉醺醺的了,幸好还有站起来的余力,由老三引着方向,一路摇摇晃晃地朝学校的方向走回去。   老二不愧是专注谈恋爱一百年,即使是这个时候也不忘关心顾无双的人生大事,满嘴的酒气,说:“哎,刚刚忘了偷偷告诉顾无双哥哥那事了,就是他喜欢上了一个年纪大点的女人,还为爱生病住院。得让他家里人劝劝他才行。”   老大也随声应和。   老三夹在他们两个中间,觉得自己舍友大概是一对的智障,忍不住说:“你们俩就别操心了,得,也不用凑钱请幺儿女朋友吃饭了,人家已经先请过我们了。”   两个醉鬼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走了三步路就忘了老三的胡说八道。   老三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顾无双还是披着唐枝的外套,正追上去想要和他说方才的事,没料到唐枝忽然停了下来,他一下子撞到了对方的后背。   唐枝转过身,拉住顾无双的胳膊,轻轻问:“双儿,你知道我从前的事吗?” 第二十六章   “双儿,你知道我从前的事吗?”   即使天气回暖,晚风还是凉的。   顾无双骤然听到这话,面上一愣,被直觉驱使着摇了摇头,但抬头望着唐枝,又点了一下,讷讷地说:“上一回去唐哥的工地,有一个人告诉我,唐哥坐过牢。”   那时候,他满心都只有心疼,顾无双从不妄自定论一个人,一件事,可是和唐枝的相处中,他明白他的唐哥不是那样的人。   唐枝低头,朝他笑了笑,似乎回忆起了从前,“他说的没错,我坐了十年牢。”   他忽然向前快速走了几步,行走间似乎有微风拂过顾无双的脸颊,打着圈圈,同夜里的凉风不同。   “我在十六岁的时候杀了一个人,害怕不害怕?”   顾无双抿着唇,认真地瞪着眼睛,望了不远处的唐枝,一字一句回答,“不害怕,你是唐枝,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他难得会说一次唐枝的名字,平日里都是唐哥前唐哥后,嘴甜的不得了。   唐枝似乎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忍不住笑了笑,伸长胳膊,揉了一把顾无双的脑袋,忽然说:“我从前的事,要不要听?”   那可都是久远到近乎模糊的记忆了。   唐枝都不大记得清了。   他十六岁,快到十七岁的时候,虽然因为姨妈的原因在学校里不受欢迎,可有一个女孩子还是喜欢上了唐枝。那是个害羞、胆怯又漂亮的女孩子,她只敢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瞥唐枝的侧脸。可喜欢是遮掩不住的,越掩饰,越炙热,她精心写了一封情书,因为胆子小,害羞,便拜托唐枝的表弟,让他把情书送给唐枝。表弟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成日里和学校里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接到这封信后,并没有给唐枝,而是拿到小团体里大肆嘲笑女孩子的蠢笨和没眼光。   那群不良少年的头头家里有钱有权,为人混蛋,学校里长得漂亮一点的女孩都想要沾染,他曾和那个女孩子告过白,被女孩以不想谈恋爱这个理由拒绝了。   而看到情书后,让他十分没有面子。他打算找那个女孩子算账,顺便还有唐枝。   放学后,表弟先以唐枝的名义把那个女孩子叫到了一个阴暗的巷子中,又用别的借口把唐枝骗了过去。唐枝去的迟,他到的时候,那个女孩已经被那些不良少年脱了衣服侮辱,有人恶意地用脏手蹂躏她赤裸的胸。   在他们拎着那个女孩子的头发,用言语羞辱的时候,唐枝和他们打了起来。   几个人打一个,不狠是没办法坚持下去的。混战当中,唐枝用砖头敲碎了一个人的脑袋,那人脸朝下跌到了垃圾桶里,里头正好是一块玻璃酒瓶的碎片,那块碎片正好穿过他的太阳穴和眼睛。   他一直在流血抽搐,然后断了呼吸,再也醒不过来了。   被捕后,唐枝坚持说了这件事的起因,至少也要让这件事的发起者付出代价,而最后却因为那个女孩不肯作证,只有唐枝一个人坐了牢。   带头的人家中有几分权利,在他们看来唐枝未免太不识抬举,需得有一个教训,想要捞一个人出来困难,可加重刑罚却很容易。   唐枝坐了十年牢。期间没有一个人去探望他,他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再出来时,世界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顾无双怔怔地听完了,眼眶比兔子还红,没忍住眨了眨眼,眼泪水就顺着眼角一直往下流,他想要说话,却先哽咽得吐不出半个字,实在支撑不住,便蹲在了地上,用手掌撑住额头,抽噎了好几声,才问:“那些人怎么那么坏?那,你的爸爸妈妈,他们都不来看你吗?他们,也坏。”   唐枝有些慌张,他还从没见过顾无双掉眼泪,也蹲了下来,连忙用粗糙的手指擦拭小兔子细腻柔软的脸颊,又怕他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回答,“我的父亲早去世了,母亲把我放在姨母家就离开了,所以没人来看我。”   顾无双哭得更厉害了,他难过的要命。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大的痛苦,也不过是童年时遭受亲戚孩子的嘲讽和排挤,已经让他记到如今都不能忘记,想起来还会不开心。而唐枝却在十六岁的时候遭受这样的痛苦,他都不敢相信,唐枝进入监狱,被毁掉小半生的时候,会是怎样的难过。   他连稍微想一想都会痛苦地忍不住哭出来,对方是如何承受的呢?   唐枝生怕头一回这样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说出这段往事,并不是要讨顾无双的可怜,他想要告诉顾无双,自己是这样一个人,不聪明,做过天大的错事,就像是谈恋爱之前,总要告诉对方,自己这边的情况,让对方考量是否合适。   他是这样想的。   顾无双的眼泪太多,哭得停不下来,唐枝把他整个人团到了自己怀里,胸口都是凉的,却还是拍着他的后背,哄孩子似的,“没有关系,我早就忘了那些了。”   他现在只记得顾无双了。   与他而言,举世无双的珍宝。 第二十七章   这世上没有人不渴望被爱。   如果仅仅只有自己,独自一个人吃饭、干活、睡觉,那只是活着罢了,并不能被称作为生活。   只有当有一个惦念着自己,喜欢着自己的人存在着,仿佛自己才有了存在的价值。   唐枝从前只是没有被人爱过,被人温暖过,所以不明白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可他现在知道了,就像是在黑夜里看到了一丝光明,他尝试着挣扎过,却还是舍不得放弃。   像顾无双这样的人存在于世界上,却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珍贵。   顾无双抽抽噎噎好久,揪着自己的袖子擦眼泪,整个袖子都湿透了,唐枝把自己的袖子递了过来,他也没注意到,不仅抹了眼泪,还擦了擦鼻子。   夜色越深,周围的店铺都差不多关了门,行人渐少,路灯都熄灭了,只余下几盏,照亮旁边的一小块地方。顾无双哭得发抖,唐枝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团团围在怀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尖。   身旁有一对情侣路过,那个女孩子轻轻对着身旁的人说:“你看,肯定是惹女朋友不高兴了,你要是这么惹我,我才不理你呢。”   旁边的人又哄了她几句。   他们的对话虽然小声,但周围都是静悄悄的,还是随着夜风送入了顾无双的耳朵里。   他有些害羞,在唐枝的怀抱里挣脱了一下,却没有成功,依旧是被紧紧搂住的。   更,更害羞了……   顾无双揪着唐枝腰间的两小块衣服,语调里还满是哭腔,“我,我好了,没,没事了。”   唐枝不说话,也没放开他。   连气都喘不上来,能叫好了吗?   其实方才顾无双也不仅仅只是哭,只是难过,他想到了很多事,从初遇到现在。唐哥原来没有手机,是因为没有联系人。在除夕也不回家,而是待在工地,因为没有可以陪伴他的亲人。   顾无双想当唐枝的联系人,也想要当陪伴他的人。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迫切,如此的急不可耐,导致顾无双完全无法完善这个想法,就要对唐枝说出来。   他抽了抽鼻子,猛地窜出唐枝的怀抱,很认真地说:“唐哥以前没有联系人,没有朋友,那时因为他们都是睁眼瞎,他们不好,不了解你,错过了一个这么好的人。”   讲到这里,他的话音又低了下来,仿佛接下来要说的有些难以出口。   “还有一个原因呀,那是因为,以前唐哥你没有遇到我。”   唐枝一怔。   顾无双是个很谦虚的性格,要他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是很为难的。   可他想要告诉对方,你有多么好。顾无双想让唐枝觉得自己是值得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珍贵极了,比任何一人得值得别人珍重地对待。   顾无双微微抬起上半身,眼眶里还满是泪水,与唐枝平视,“如果我没有遇到唐哥,也许学姐就会被那个流氓侮辱,我会被打一顿。我应该会反抗吧,或许就死在了那个巷子里,是唐哥改变了我的命运啊。”   他们如同命中注定一般相遇在了那个狭小的窄巷中,相结识,再兜兜转转,心生爱慕,有了存在的意义。   唐枝知道,在那个巷子里被拯救的不是顾无双,而是自己。   他终于从牢笼里被释放了出来。   唐枝笑了笑,“嗯”了一声。   他说:“谢谢你,双儿。”   顾无双心跳的很快,快的要命,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落在自己的掌心里,再送给眼前这个人。他或许是个很有同情心的人,却绝不是如此多愁善感,轻易能哭成这样。   有什么不同的。   顾无双听见自己说,其实他接下来说的话全都没有过过脑子,理智不在有用,一切都是凭借本能和情感的驱使。   他抓着唐枝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你把生日告诉我,好不好?即使,即使没有别人,我可以陪伴你一起。”   你的生日,于我而言,就好像是重要的节日,想要一起度过。   在听到心底的这句话时,顾无双才明白过来,之前所有的冲动、难过、开心、甚至于不满都有了解释。   是爱情来啦,静悄悄地来了。   让自己欢喜,让自己忧愁,让自己觉得与众不同,能够化身为骑士,拯救陷于泥潭中的心上人。   顾无双捂住不停跳动地心脏,想要把一切险些压抑不在,激动饱胀的情绪全都按捺在胸口。   他全明白了。   最终他们还是没能在外面住下去。顾无双本质上还是个连初恋都没谈过的胆小鬼,才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就出去开房,冲击实在太大,而且还趁着头脑不清醒的时候讲了太多的令人羞耻的话,现在连头都抬不起来。   时间还不算太晚,加上这里离学校很近,唐枝把顾无双送到了宿舍楼下,看着他掀开门帘进去,才挥了挥手。   顾无双急匆匆地跑到一二层楼梯中间的那处平台,透过玻璃窗,隐约瞧见唐枝渐渐淹没在黑暗中的背影。   自己喜欢这个人,他可真好。   顾无双又脸红了起来。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熄灯了,加上老大老二都喝多了酒,早被老三抬到了床上,呼呼大睡,没人能瞧见顾无双哭肿了的眼睛。他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洗了把冷水脸,爬上床的时候差点因为走神而一脚踏空。   幸好抓住了扶手,没出什么事。   顾无双上了床,蒙上被子,也不可能睡得着,翻来覆去地滚了好多圈,本来就破旧的单人床被压得咯吱作响。   他又欢喜又不知所措。   终于,在他翻第二十七个声的时候,还未睡着,一直在装模作样的老三终于忍不住了,问他,“哎,我说你到底睡不睡了?”   顾无双很不意思打扰到了对方,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我马上停。”   老三笑骂了一句,“这么激动,少男怀春?”   顾无双那头陷入了尴尬的寂静当中,好半天,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卧槽。”   老三爬起来,连眼镜都来不及戴,“我今天看你们俩还那样,没捅破窗户纸,这才出去多久一会啊?”   “没有没有,”顾无双都没来得及想老三怎么看出来这件事,赶紧爬起来解释,“就是,就是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他了。”   老三又躺下了,“哦,就这么点事,才明白自己的心思,值得激动成这样?”   顾无双默默地反驳,“怎么就不值得呢?你怎么知道的啊?吃饭那会,我自己都……都还不知道。”   老三戴起眼镜,瞥了顾无双一眼,招了招手,指着阳台的门。 第二十八章 结局   两个人都爬下了床,蹲在阳台那一小块地方,顾无双还是不相信自己竟然早就被看出来了,“你肯定是骗我,天天学习,又没谈过恋爱,怎么会知道?”   老三沉默了片刻,敲了一下顾无双的脑袋瓜子,“嘿,你这是什么话,谁还不是有故事的男同学了啊?我为性向与爱情苦苦挣扎,犹豫着要不要为爱私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   顾无双难得八卦,或许是因为自己才喜欢上了男人,一切都新鲜极了,所以对这种事格外好奇。   老三无所谓地继续说:“哦,我在高二那年那个夏天被人表白,那个人渣和我接吻后,想在厕所上我,我拒绝了。后来又拒绝了很多次,我想要等到高考过后,至少两个人有了自立能力,不用偷偷摸摸,不用在哪个乱糟糟的小旅馆。然后他把我甩了。我之前的那些挣扎啊,犹豫啊,都像是笑话。那时候想着他成绩那么差,该去哪个城市才能让他也一起,很值想过出柜后被家里断了生活费该打什么工性价比最高,总之一切都结束了。”   或许他也喝醉了,才会说出这些话。   “可我没有后悔过。”老三看着顾无双的脸,朝他靠近了一些,似乎还有些怀恋,“喜欢他,我从没有后悔。那时候的快乐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和他才开始谈恋爱那会,曾经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了。我真是怕了,现在觉得学习最好。”   在宿舍里,他们四个人关系都很好,可大约因为老三总是泡图书馆,每天都是学习,也没什么兴趣爱好,所以顾无双不太了解他,可忽然才发现,原来是这样的。   他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问:“是不敢再谈恋爱了吗?”   老三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恶狠狠地说:“我有那么怂吗?不过也真的是怕了,现在觉得学习最好,学习使我快乐,超快乐!”   顾无双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   老三今天讲自己从前的故事,最主要就是要开导顾无双,怎么说,他觉得顾无双是个好孩子,他太好了,从前估计也是喜欢女孩子的,突然说把自己掰弯了就掰弯了,说一点迷茫与害怕是不可能的。   他轻声说着,“别害怕,去喜欢那个你喜欢的人,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对得起自己,和那份喜欢就好了。”   顾无双一怔,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害怕的,只是被无穷尽的欢喜压了过去,才没被发现。   从他今天发现喜欢唐枝的那一刻开始,自己的未来就转向了一个和原来完全不同的方向。   他想要和唐枝共度接下来的一辈子。   想到这里,顾无双又傻笑了起来。   老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小傻子怎么办?这恋爱还没谈呢。   大约是因为暴露了自己年少轻狂时候的事,老三相当放飞自我地将顾无双踹了进去,然后自己上了床,蒙上被子,又有些后悔该如何面对明天脑子清醒后的自己了。   顾无双爬到了床上,时间正好是11:55,他打开备忘录,新建文档,在上面写下今天的日期,还有一句话。   “喜欢唐枝的第一天。”   又反复折腾了好久,叫老三没忍住又甩了一个枕头过来,他才消停地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睡眠,怀春少女·顾无双终于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醒来时,对于顾无双来说,就是喜欢唐枝的第二天了。   这是顾无双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他太过不知所措,成天神魂颠倒,没事就喜欢复习和唐枝的聊天记录,为了一条新信息能开心好久。   连钢铁直男,对恋爱荷尔蒙宇宙级别不敏感的老大都感觉自己身边整日洋溢着春天的气氛,还捉着老二问了好久,是不是又找着自己心里的那朵花了?   老二表示,自己已经心如死灰,要和老三一起去进行超快乐的学习了。并且几近明示地指出明明是宿舍里最小的那个要谈恋爱了。   顾无双对外界一无所知。   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喜欢上一个人,肯定会对对方很好很好的。不过那些设想原先都是对女孩子而言,他可以陪对方上课吃饭,一起学习,买喜欢的东西。可这些平常的追求手段对于唐枝而言都是行不通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唐枝是不是喜欢男人。   顾无双傻乎乎地把自己掰弯了,不仅连对方喜没喜欢上自己都不知道,而且还生怕破坏了之前两人的关系,连亲密的朋友都没得做。   照老三的话来说,他就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都说爱情是最自私不过,本能趋势着这种感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顾无双谈个恋爱,喜欢上一个人都是如此克制又小心翼翼,将对方快乐放在自己之上。   而唐枝最近又很忙,顾无双也不想再去打扰对方,连周末都没有休息,只好天天电话微信,偶尔会找各种稀奇古怪的借口,给唐枝添置东西。他有一个小小的私心,没有为唐枝再买一个杯子,因为他们俩曾经用同一个杯子喝过水,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却忽然像是间接接吻,而且还是吻了好多好多遍。   只要一想起来这件事,无论是在什么地方,顾无双的脸立刻都会熟透了,烫的能煎鸡蛋。   大概喜欢一个人便是如此,往日里一切细微的小事,如今想起来都是难言的快乐。   春天过得很快,初夏已经到了。   虽然不太经常见面,可是两个人讲电话的时间却越来越长。顾无双一接到唐枝的电话,就会躲到阳台上,偷偷摸摸地低声说着话,不想叫除了唐枝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听见。以前他同唐枝讲电话也没什么可害羞的,即使是舍友打趣,也只是一笑而过,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同唐枝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情话,不得不严实。   顾无双正说着今天在体育课上跌了一跤,有点灰心丧气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运动细胞,幸好就青了一块皮,不过也还是被老师劝着不要想着参加运动会了。   唐枝静静地听了一会,他不会打断顾无双的话,低声安慰他,“没有关系,因为在学校里的运动会,如果出了问题,老师也要担负责任。如果想要运动的话,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做你想要做的。”   这,这可比参加什么运动会要快乐太多了吧!   顾无双好不容易才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欢喜,勉勉强强应了一声,已经再也听不出原来的难过了。   大约是兴奋过了头,他已经忍不住要和唐枝商量以后的事了,如果每天都要一起运动锻炼,至少要住的很近才可以,那住在同一间房同一张床,就再方便不过了。   顾无双还在幻想着,没料到唐枝却忽然问:“你们那边不是已经熄灯了,你怎么还在说话?你在外面阳台。”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唐枝已经确定了。   顾无双:“……啊?”   他是个体贴别人的性格,即使宿舍没有人睡觉,他也会在熄灯之后,准时结束通话,转为微信文字聊天,从来不会打扰别人。他从前都是很克制的,为了怕在外面蹲阳台忍受高温喂着蚊子和唐枝聊天的事情露馅,总是提前一会就说挂断电话。   结果到了今天还是百密一疏。   顾无双急着找理由,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到了短裤上,将布料的颜色浸染得更深,他抬起头,猛然看到今天的天气很好,满天都是亮晶晶的星星。   他不太会说谎话,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好久没见过这么多星星了,我就,就蹲在阳台,一边打电话,一边想要数数看。”   这勉强也算得上是个理由,特别烂的理由。他和唐枝打电话的时候都是全身心投入,一点也留不下心思去做别的。不然怎么好意思讲是因为自己讲电话的时候脸红太明显,不想被舍友笑话呢?   唐哥会不会,会不会相信?   唐枝听了他的解释,没有再问地更细一些,过了片刻才说:“外面热,待久了燥得睡不着,你明天早上有课,进去躺在床上,我给你数星星。”   顾无双呆愣愣地傻了一分多钟,连滚带爬得上了床,用被子将自己蒙的严严实实,一点缝隙不漏,浑身上下的温度比在外面还要高得多。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短短的几句话,透露的信息也太多了。他没有给过唐枝自己的课表,只是在偶尔的聊天过程中会说上几句,对方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且,而且还要数星星,当自己是小孩子吗!   好吧,顾无双捧着急促跳动的心脏,内心忍不住尖叫,出卖自己的年龄就出卖好了,反正他要唐哥的数星星。   唐枝原先是斜倚在床上的,离手机远了些,叹了口气,下床穿鞋,推门出来。这周围一片都是待开发的工地,高楼还未建好,视野开阔,能看见一整片天空。   城川的环境不算太好,往常不说星星,连月亮也只能瞧见模模糊糊的影子。难得今晚黑云隐去,能有满天繁星,一闪一闪,仿佛顾无双身上闪耀着的光芒。   他说:“不挂电话了,我数星星,你要睡觉。”   顾无双心想,心上人正在给自己数星星听,这要是多大的本事才能睡得着,他才不要睡。   唐枝似乎能猜到他的小心思,轻笑了一声,“唔,乖乖的,要听话。”   哄孩子似的,却把顾无双这个大孩子给哄晕了。   唐枝向来说话算数,即使是这种顾无双完全看不到的时候,也会很认真地,一颗一颗地将星星数给他,语速缓和,就像是顾无双真的自己瞧见了那一颗明星,再默默地数下了它。   顾无双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可或许是唐枝的声音太好听,或许是他真的潜意识受到了那句“乖乖的”的催眠,没过一会,他就迷迷糊糊,陷入了似梦似醒的半睡中,又在“第五十五颗星星,特别闪亮”中做了个美梦,恍恍惚惚还能听到耳边的声音,却已经睡沉了。   唐枝坐在废弃的支架上,他周围一片寂静,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哗,只有轻风无声拂过,叫电话里的声音听得越发清晰响亮。   他能听到隔着电话传来的,顾无双轻浅的呼吸声,还有别的些微响动。唐枝和顾无双有几晚曾睡在一起,对于顾无双睡觉的小习惯很明白,他睡觉的时候很不安分,有的时候睡觉姿势不太对,会打小小的呼噜,声音不大,一般也不会影响别人,声音非常可爱。有的时候会翻来覆去,在枕头上来回摩擦,像只小动物一样,天真又不设防。   仅仅是只听到这些声音,唐枝都能在孬好中勾勒出顾无双此时应该是如何的可爱模样,叫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唐枝却克制着,他的声音越发轻柔缓和,几乎与往常的低沉沙哑完全不同了,“第九十九颗星星,第一百颗星星。”   数到了这里,仿佛终于到了一个圆满。   唐枝顿了顿,他知道对面的顾无双已经坠入了安眠,却还是轻轻地,温柔地说了一句,从未说出口的话。   “晚安,我的小宝贝。”   为了他的小宝贝,唐枝从原先的笼子里跨了出来,他也愿意重新开始人生,拾起自己曾丢下的一切,为了更好的未来。   喜欢一个人,是努力改变自己,变成更好的一个人。   对于顾无双的童年时期来说,盛夏是他最讨厌的季节,因为他是一个小胖子,无论是多么可爱的小胖子,本质上都一样,夏天对他格外难熬,流汗如雨,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这种从小就带到少年时期的感觉,让顾无双即使长大了也会心有余悸,对夏天喜欢不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从今年结束了。   因为唐枝的生日在夏天,最热的六月末。   顾无双知道,在唐枝的记忆里,恐怕从来都没有过过一个美好的生日,所以早就准备好了。他提前进了工地,开始布置这一切。顾无双毕竟是在顾家长大的,即使天真了点,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他提前罗列好了计划,给工头送上了礼物,将唐枝分配到离大门到宿舍最远的那一条路,然后是生日所需要的用品,因为订购地十分繁杂,安装起来也很麻烦,需要掩人耳目。   顾无双忙了一整天,累得腰酸背痛,才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他看着门外的天色,已经是黄昏了,工人们陆续收工,可是唐枝还没有回来。   他抿了抿唇,摸出手机,上面还是没有对方的信息或者电话,便拎半个西瓜,朝工头告诉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因为想要给唐枝一个惊喜,所以他今天什么都没有说,顾无双心头一紧,想唐哥不会以为自己把他的生日忘掉了吧。   他拎着不轻的半个西瓜,跑得飞快,终于到了那块地方,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唐枝站在墙边,拿着手机,顾无双瞧不清他的神色。   会伤心吗?会难过吗?会以为自己忘掉了曾经说过的话吗?   唐枝似乎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抬起头,看到顾无双的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许多,朝他招了招手,又转过身,把自己擦汗的毛巾在水龙头下仔细洗好了。   顾无双紧张的要命,他又想要告诉唐枝实情,又觉得到了这一步,如果说出来功亏一篑,便一步一步地挪动脚步,朝唐枝那边移了过去。   唐枝问:“怎么来了?”   顾无双闭着眼,心一横,将手上的西瓜递了上去,像点着的炮仗似的一连串把话说出来,“今天好热,我来给唐哥送西瓜!”   开弓没有回头箭!   顾无双告诉自己,千万不能背叛革命。   唐枝似乎并没有怀疑,将半个西瓜接了过来放在腿上,又把灰头土脸的小灰兔顾无双擦干净,解开塑料袋,里面除了西瓜,还附赠了一把勺子。他用水冲了一下,舀了一勺红壤西瓜最中间最甜的那一部分,很自然地往顾无双的嘴边送。   顾无双的目光游离,原本说了假话已经很愧疚了,怎么好意思再吃送给唐哥的西瓜,咬着嘴唇就要拒绝。   唐枝将整块西瓜塞到了顾无双的嘴唇边,漫不经心地解释,“我刚才才喝了一瓶水,现在吃不下去,都已经打开了,现在不吃掉就没有水分不好吃了,你先吃,别浪费。”   顾无双忙了一天,连口水都没空喝,终于没有忍住,将一整块满含水分,甜滋滋的西瓜吃到了嘴里,整个人仿佛又活了过来。   就这样,唐枝舀一勺,顾无双吃一口,很快就将西瓜从中间开始吃掉了一半,顾无双的胃口不大,实在吃不下去了,连忙摆了摆手。   唐枝收回了手,开始吃剩下的部分,连勺子都没有洗,丝毫没有介意方才那是顾无双吃过那么多口,还留恋不舍地舔过的。   太,太刺激了吧。按照别人的标准来说,这都不算是间接接吻了,该是“间接舌吻”才行。   顾无双低头捂着脸,不敢再抬头,缩头缩脑成了一团,死死摁住自己狂跳的心,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小心思说了出来。   他又偷偷起身,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模样去旁边的水龙头洗了把脸,头脑总算有些清醒。   为什么唐哥没有表现出来一点的不开心?   这不应当的。顾无双心想,平心而论,如果是唐哥对自己说过那样的话,要把自己的生活当成每一个重要的日子来过,而到了这一天,却没有丝毫的表示,他肯定会闷闷不乐,不会开心的。   顾无双陷入沉思,他怎么也想不出缘由,却忽然猜出一个,是不是因为唐枝根本不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唐枝从未有一个被人祝福,快乐的生日,这样日常天久,他会不会已经忘记了这样重要的一天了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顾无双方才还因为“间接舌吻”而兴奋甜蜜的心又立刻冷却,满是酸涩,活蹦乱跳不起来了。   他没办法再开心了,也不再想着为了什么惊喜而隐瞒,现在就要告诉唐枝,我记得你的生日,记得很清楚很清楚,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了。   因为在许多年前的那一天,一个于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人降临于这个世界,对顾无双来说,是最值得庆祝的日子。   大半个太阳已经落入了地平线以下,周围的一切都笼罩着昏昏沉沉的光,仿佛都是模模糊糊,隐约可见。   顾无双勇敢地问:“唐哥,今天你的生日……”   他还没说完,却被唐枝忽然打断。   唐枝点了头,将塑料袋扎紧,说:“我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从昨晚的十二点开始。”   顾无双一怔,他站起身,更加不明白,“那,那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说这件事,你,你不着急吗?”   唐枝瞧着他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蹦起来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旁人看不见的眼底满是温柔,“不着急,因为你一定已经在为我准备着。我知道的,双儿永远说到做到。”   他是如此的了解着顾无双,甚至比顾无双自己还要相信他。   顾无双说不出话来,他的胸口是满涨的,似乎有什么情感要化作实质,堵住他的心和口,只能像个傻瓜一样站在原处。   他喜欢的这个人怎么这样好,好的要命,顾无双以为自己以为喜欢他喜欢到了极致,他又会让自己更喜欢他一点。   似乎永远也到达不了尽头。   顾无双的身体有些发软,他没办法再撑住了,他喜欢眼前的这个人,喜欢的要命,而此时此刻的所有心思,所有想法,在这个人面前都无所隐藏。   下一秒就会冲破所有的障碍和理智,同他表白。   顾无双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又提出了一个请求。他低着头,微长的头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鲜红的鼻尖,以及湿漉漉的长睫毛。   他说:“唐哥,我好累,你能不能背着我,去你的宿舍?”   唐枝将垃圾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将顾无双抱到台阶上,自己背过身,弯下腰,轻而易举地背起了顾无双这个成年的小伙子。   这条路似乎很漫长,唐枝又走得很慢,他们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顾无双就像一个备受宠爱的大孩子,整个身体微微蜷缩,双手搭在唐枝的两侧肩膀,伏在他宽厚又安稳的后背。他想起了从前才认识的事,自己不小心崴了脚,唐枝要背自己,他们就以这样的姿态,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从那时候起,他还在无意识里,其实就已经舍不得了,注定的纠缠。   在唐枝面前,他永远可以安心欢喜,犯蠢犯傻,任性挑破,什么都不必在意。   那唐枝呢?他喜欢自己吗?从发现自己的心意后,顾无双总是在问这个问题,他喜欢自己吗?如果不喜欢,而自己表白了,又会怎么样?大约连现在的友情也不能保持了。   他很害怕。   可是在唐枝的脊背上时,他不再害怕了,就如同唐枝对自己的了解一样,他也知道唐枝是一个多么好的人。   顾无双侧着脸,耳朵紧紧地贴在唐枝左背,努力想要隔着重重障碍,听到心上人心脏跳动的声音,或许并不需要听到,只是感受到了,就足够给他无穷的勇气了。   他想好了,等这条路走完了,他就对唐枝表白,成功,成功最好。如果失败了,失败了,他也不会后悔。   可即使只是想象了这么个可能性,顾无双都快要忍不住眼泪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令人难过的事,连稍微想一想都不行。   远处渐渐有了光,那是唐枝的宿舍,地处偏僻,周围没有别人,门是大开着的,唐枝的眼睛很好,能看得清楚里面摆放着的东西。这些漂亮的、昂贵的、华美的东西就这么出现在廉价破旧的铁皮屋子里,很突兀似的,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   可即使再格格不入,它们还是存在了,完美融合在了一起,又仿佛没有什么不对。   就如同他和顾无双。他们本来此生都不能有交集,可却因为意外而在一起。   唐枝已经准备很久了,从开始做下这个决定到如今可以承担起顾无双的人生。他明白顾无双喜欢自己,不是对朋友,而是对恋人。他的胖双儿太天真可爱,那一个夜晚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从不会隐藏内心的情感,每一次见面的时候,爱意几乎要将自己团团围住,每一个小动作都在告诉自己,我喜欢你。   他只等待一切准备就绪。   唐枝停下了脚步,阖了阖眼,偏过头,能够瞧见顾无双的小半张脸,他想要亲吻一下,只不过不能是现在。   忽然,他轻声问:“双儿,我喜欢你,你愿意以后和我度过剩下的人生吗?”   顾无双还不明所以,他听到“喜欢”这两个字时已经被炸成了一团烟火,什么都不清楚不明白了,只能依靠本能,依靠自己的心回应。   “哦,我愿意。”   唐枝笑了笑,他知道傻乎乎的顾无双还没明白过来,等到了屋子里,他才会真的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可这已经够了,表明自己的心意,是一个确定的仪式。   唐枝明白,从此以后都不一样了,他的生命于二十七年前的这一天开始,灵魂却于今天解放。   他的骑士于黑暗中将自己拯救,以后就该自己保护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快乐!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关于这篇文,我挺激动的,过年前解决了这么一件大事。正文就在这里结束了,番外还有生日+同居+出柜+日常,真的缘更,番外允许我缘更吧,最多缘到我考研结束以后,也就能缘完了。这篇文怎么讲,因为我自己是很喜欢胖双儿,所以单独开一篇短篇写着玩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读者喜欢,当然更多的是催更QAQ总算是催着催着写完了,怎么说,新年快乐!看文快乐!